17.先手未必强

　　大概是快到期末了，精神本能地开始混沌起来，连老唐的英语课也不能例外。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差不多三十分钟被我用来发呆，十分钟用来回神装样子，五分钟用来抄麋鹿的答案。

完了，照这个势头下去，英语期末考也要挂了。

心里忽然有种捡不着芝麻却没了西瓜的郁闷。

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芝麻代表的是什么，西瓜又代表的什么。

郁郁闷闷地挨过了英语课，中午放学了。

九十八中学不是什么省重点中学，所以规模并不大，但是每天中午放学时稍显拥挤的人流始终让我不太习惯。

不过就算现在回忆起来，连吵闹拥挤的人流也让我怀念。

我和阿桂同路回家，一路上闲聊着最近的网游，还有学校里的事情。

聊着聊着，又绕到了那个我想了很久的问题上：

“阿桂，你说，我要是告诉许听雨，我喜欢她，你觉得她会怎么办？”我对于许听雨的情感，就算不我不说，阿桂也看得一清二楚。

“什么怎么办？你肯定被PASS掉了。”阿桂想都不想就回答了。

“我靠，不会这么惨吧？”我泄气道。

“还能怎么样？你够帅么？你够有钱么？你智商够高么？”阿桂似乎早就准备好打击我的苦逼单恋了。

我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裤兜，再摸了摸脑门，最后我郁闷地摇了摇头。

“看嘛，各种意义上的渣男，你靠什么去争取许听雨喜欢你？”阿桂一拍手说道。

“也不能一棍子全打死吧。。。我语文不错的，”我讷讷，又忽然坚定道：“我体育也很好啊！”

“体育好顶个屁用？语文好顶个屁用？你是想帮许听雨跑腿带外卖？还是想帮她代笔抄情诗啊？”

“我可以帮她体育课请假。”

班上很多女生都不喜欢体育课跑操的，她们更乐意在操场上歇着看男生跑。

“呵呵，她一个好学生，请假还要你帮哦？”阿桂给我丢了一个嘲讽技。

好学生嘛，只要一说，老师很难不答应的。

“我还可以帮她写阅读题的。”我扯了扯嘴角。

“切，语文单科排名她一直在你前面呢，还要你写？”阿桂翻了白眼鄙视我。

“我靠，有这么烂么？”我郁闷地耷拉着眉毛，“好歹说个优点给我听啊。”

“优点啊。。。”阿桂好像在看一道N元X次方程一样看着我，“跟你混了三年了，你有这东西么？”

“。。。”

阿桂丝毫不理会已经石化了的我，兀自摇头晃脑地搜罗以前的记忆，以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从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逊毙了，真的。”

“。。。”

“你看，文科你比不过许听雨、理科比不过麋鹿。体育更蛋疼，短的200、400米有个李息鑫跟你拼，长的800、1500米还有个刘剑宇让你难堪，你看你这体委当的哟。。。”阿桂越举例越皱眉，最后还嫌弃地吐了吐舌头。

“表面优点有那么重要么？”我郁闷爆了。

阿桂忽然止住了话头。

他看了看我，又望向前面的人流。

那里有放学的学生，也有午休的白领员工，他们都在等着红灯。人来人往，人声嘈杂。人与人擦肩而过，擦出半分冷漠融于空气，让四周满满冰凉。。。

“这个世界又不是dream world，你真的以为所有人都爱看内在优点么？”阿桂把手插回口袋里，继续说：“就连我和你这样的关系，我先看到的都是你的表面优点，我先看到的都是你语文学得挺好，而不是觉得你性格好到烂。更何况许听雨、刘剑宇之类的？他们估计只能看到你体育的勉勉强强吧，许听雨真的能理解你对她的爱恋么？她真的知道你有多专情么？”

应该。。。没有吧？我在心里摇头否定。

许听雨是游弋苍穹的天使，欢笑与阳光常伴于她。

她有七彩流云做出的衣裳，日月光辉凝成的光环，还有永远一个永远晴天的世界。。。

天使当然不适合去猜度一个卑微凡人的心思如何，毕竟凡人与天使的区别就是前者渴望的东西，后者全都有。

所以天使只是无忧无虑地嬉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引得凡人抬头仰望，痴痴傻笑。

天使不知道凡人渴望她们下凡，或者是自己也变成天使。

总之，凡人希望和天使在一起。

但是，这是凡人心里想的。至于天使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而且，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内在优点！”阿桂走到我面前，面朝着我停了下来，猛然张开双臂。

在他的身后，是无数行人的脑袋。他们表情淡漠、飘忽而去。

我看不见他们心里有多善良、有多邪恶、有多乐观、有多忧虑。

就像你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想与你在一起。

“因为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就是‘表面’二字。”他看着我，像是展示了某种真相，像是宣告了某种定理。

一种足以让我颠覆以前所思所想的定理。

没人会在乎你内在是好是坏，只要你表面够合人意，那就万事顺心。

下午两点，第一节课的预备铃“down down down”地响了起来。

“尉迟淡诺，去器材室拿几个篮球和几副羽毛球来，今天自由活动吧。”

教我们体育的是一个40多岁的女老师，带着一副眼镜很文气，甚至有点老气。

这位老师一向推崇无为而治，要不是为了完成学校安排的学生体能达标指数，她巴不得每节课都把我们放羊了好，也省得她为班上的小混混们不认真上课而操心。

她也的确这么做过，但是下场是我们这帮熊孩子把二班的场地给抢完了，引得二班学生怨声载道。自此之后，体育老师再也不敢把我们放了。

这哪儿是放羊，这根本是放狼。。。

不过现在已经是学期末了，也就没这么多管束了，所以她才让我们自由活动。

拿完体育用品后，我和阿桂还有君齐、麋鹿四个人坐在球门下。

我记得初二时学校的球门还是有网的，尽管破破烂烂的，但也胜过没有。哪像现在，球网不知所踪，学校也没有换新的。每次男生们要踢球，最不想当的永远是守门员，因为踢进的球要跑老远去追。

由于捡球太折腾人，所以本来人多的足球运动硬是没人进行了。

不过也全托这个球网的缘故，我们四人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操场上，吹着西北风，说着大废话。

“麋鹿。。。”我把视线移到天上，假装漫不经心。

“嗯？”麋鹿看着远处。班上的一堆人不知道在干嘛，好像很热闹。

“许听雨和你拥抱的时候，你感觉怎么样？”语气掩饰的不好，依然有丝毫醋意。

麋鹿看了看我，然后回过头去继续看操场另一边的人群，嘴里飘出一句话：

“有点儿平。”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短暂失语后，我狠狠地冲她吼道：“我说的是心里的感觉！！！”

麋鹿讷讷地看着我：“我还以为你问的是她的胸围呢。”

背对着我的阿桂和君君很默契地耸起了肩膀，还不时哧哧地笑两下。可以想象到他俩都快笑成两朵菊花了。

我长叹一口气转过头去，自觉结束了话题。

看来我不能跟两种人说话，一种是精明过头的，一种是神经粗过头的。跟这两种人说话，无语的永远是自己。

“喂，快看。”麋鹿和阿桂同时用胳膊肘戳了戳我。

“嗯？”我抬起头，麋鹿和阿桂朝操场那边努了努嘴。

心脏忽然很不吉利地急跳了两下。

我猛然站起身，努力睁着400度的近视眼，想看清150米外发生的事。

有点模糊，只看到一群女生围着中间的一个男生，而男生的面前也站着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留着一头短发、身材瘦小、身上穿着一件阿迪风衣、摆着我很熟悉的手插口袋动作。。。一切都看得模模糊糊的，可我心里已经知道是谁了。

我甚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因为站在那个女生的面前就是刘剑宇。

还用想到别的么？那种能让全班女生满脸八卦表情围观的事情。

我转身就上了楼，显得对于那种热闹毫不在意。

“说难听的，那种事情用屁股都想出来了。”我这么给阿桂说。

“想出来了？想出来了为什么不有所行动？难道你会甘心居于人后？”阿桂语气轻佻。

“哈，要是我有不居人后的野心，天下终归我手。那时我还用在乎个女生？最起码也要挑个貂蝉级别的吧。”我也很轻佻的回答道。

阿桂嫌弃地甩了甩手：就你？天下归一？别闹了好么。

“我没有行动，因为我知道刘剑宇会失败。”我竖起三个手指，比了个OK的手势，“有三个失败原因。”

“哟，哪三点啊？”阿桂很感兴趣，因为她很少见我能超常规地用理性分析来一件事。

“一，我知道许听雨会拒绝。因为她不是那种容易被相貌迷惑的女生。”我微微笑了笑。

如果我说我第一个判断条件，就是自己对于一个关注已久的女生的内心直觉，那一定很荒谬。但这是真的。

而且对于这点，我没来由的自信。

“哦。。。也对喔，刘剑宇这么帅都被拒绝了，何况你呢。。。”阿桂喃喃。

我给他翻了个白眼儿，继续说：“二，告白并非刘剑宇的本意，他是被推上去的。”

“什么意思？”

“哎，假糊涂什么呀？班上那帮喜欢瞎起哄的女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忍不住又给了阿桂一个白眼，“而且，刘剑宇的性格太软了，三两句说说，搞不好他会在学校裸奔呢。”

“你怎么这么肯定？传说人家跆拳道蓝黑带了哎。。。”阿桂对于这个理由表示不相信。

“跆拳道跟裸奔有什么联系？再说了，他的跆拳道还不如你的疯狗拳实用呢。”我耸肩摊手，淡淡说道。

这回轮到阿桂给我翻了个白眼儿，他的鄙视之情表露无遗：“然后呢？第三个原因呢？”

“你看校报了么？”我忽然问。

“校报？上期的还是上上期的？”阿桂不知道我为什么岔开了话题，又道：“这和你要说的又有什么联系啊？”

“当——————然有。”我拉长字音，伸手从桌斗里拿出最新一期的校报。

“第三个原因，超简单。因为：校规禁止！”我将手指点在校报头条上，气势犹如九段棋手将对手将军到了死地一般。

“《本期头条：广播室男室员升旗时间向升旗班同班女领队告白，已被校方停学查看》。”

阿桂微微一愣，捉起报纸细细查看。看了片刻，讷讷地抬起头看着我，不知要说什么好。

我知道他已经想起来了。

关于上周升旗仪式，初二学生会员私用广播室向同班女同学告白的事情。虽然在那时，阿桂仍偷偷摸摸躲着老唐的检查在看电子书，但是事后有君君的再三宣传，相信阿桂一定印象深刻。

当然，我也是印象深刻的。毕竟那哥们儿真够虎的，敢公然挑战学校权威。

“报纸上面说了吧？最新的校规已经复印出来了，估计明天来学校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第。。。第多少条来着？”我转身问麋鹿。

“第136条校规。”麋鹿无奈地摇了摇头，埋怨我没有职业水平：“要装帅也不把数据记清楚，你还不如电影里一个跑龙套的，跑龙套的还知道背台词呢。”

“对，第136条校规。”我摸了摸额角暴起的青筋，自动省略了麋鹿的后半句话，依然神气十足地对着阿桂说。

“这就是你的第三个理由？”

“还需要别的么？加校规这种事情，刘剑宇这个学生会员不会提前知道？仅这一条，就足够他与许听雨拉开距离了。而且，”我挑了挑短眉，“比起告白成功，他更想要告白失败。”

“因为那样，既能绝了那帮女生的念头，也能逃避校规？”阿桂这个疑问句用的是陈述句语气。

“Bingo，”我打了个并不响的响指，“他要就是这个效果。我不能肯定他对许听雨的心意是不是认真的，但是他肯定不敢让这件事成功，因为他是学生会的。”

“为什么我忽然觉得你们俩变成了电影里的狡诈恶徒？”麋鹿疑惑道。

她大概是受不了两个神经病的对话了。

如果此时场景变成黑漆漆一片，我和阿桂之间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映照在我们的脸上，再通过镜头特写扮出一副阴森的笑容，那绝对是不入流电影里那种能领几十盒便当的大·反·派。

“怎么会？”我和阿桂打着哈哈挥了挥手，“那一定是你的错觉。”我和阿桂笑意满满地为自己开脱。

想我一个平平凡凡中学生，怎么会整天想着置别人于不利的事情呢？我可没那种胆量，我也没有这种负观念。只是于情于景，都该配合一下扮出感觉嘛。

“那你呢？你是打算一直憋到毕业么？”阿桂问我。

前车之鉴，后车之失。我知道阿桂是在问我要迎难而上，还是激流勇退。

但是阿桂，有时候你的问题转折太快，我会接不上来的。

“不知道。”我眼神有些惘然地看着课桌上的木痕。

我是真的不知道。就连高富帅如刘剑宇者都被许听雨拒绝了，更何况我一个渣男？

还真是不敢想，我要是向她说了那种挑破友情极限的话，她会不会立刻脱掉鞋子拍在我脸上？哦不，或许会更糟，她会果断地给我来几十下“追魂夺命掐”吧。。。

想到这里，浑身的鸡皮疙瘩猛然耸了一下。

心里自己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还是继续当兄弟吧。可是在这安慰的背后，却透着一股无形的不甘。不甘之后，竟然还有一种自卑的颓然在潜伏。

“哎。。。”我长叹一声，妄图把心中的所有复杂情绪都叹出去。

这次阿桂没有再像往常一样，用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来说我，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也转身回了座位。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好像听到一声叹息，与我的叹息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