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义气难当

　　“喂，淋雨玩儿忧郁啊？”

我把整把伞都递到许听雨头顶。

绵长惆怅的雨丝让我第一次有了反感。因为这场雨把许听雨淋得有点狼狈，发梢滴落的水珠让她看起来落魄不堪。

在我走近她的时候，她那个男生气的发型已经湿了大半，身上那件半透明的阿迪运动风衣也湿了。还好里面穿着长袖，要不然肯定会感冒的。

许听雨抬起头，看见一片阴影里，一张修罗脸正挑着短眉看她。

如果不是她认识我，估计会吓得够呛。

“没事，小雨而已，打不打伞无所谓。”许听雨等我走到她旁边，又慢慢调整了脚步，继续走。

左、右、左。。。脚步渐渐一致了。

“小雨？再过一会儿就变成大雨了。你没看天气预报啊？”我故作埋怨口气，说的好像我看了一样肯定。

“是么？昨天没看。”许听雨又看了我一眼。

我才发现她一只耳朵里挂着一个耳机。

雨中听歌，你的情调够和我比了哎，我是雨中唱歌。。。

“对了，昨天干嘛没回复我？”我把伞不动声色地倾到她那边。

薄薄的校服传来湿感，右肩湿了。

“我妈把电脑关了，叫我去睡觉。”

“哦。。。”我拉了拉自己的单肩包，又在找话题：“那昨天的那道题你写的什么？”

“跟你的差不多意思，我没改，直接签字了。”许听雨微微晃动脑袋。

看来她听得那首歌很好听。我这么想。

“哪。。。”我揪了揪肩带，调和内息：“昨天我的那篇作文写的怎么样？”

我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很好啊，不过我还是觉得只能得40分。”许听雨抄了抄衣兜，把MP4拿了出来。

我看见了正在播放的那首歌：“胡夏—《那些年》.MP3”。。。

初中毕业后，我和许听雨聊天时偶然聊到这件事。

“喂，你知不知道有一次很巧啊。”

“哪一次？”许听雨问。

“就是你淋雨我打伞那次啊。你当时听的是《那些年》对吧？我在来的路上也唱的是《那些年》那首歌，巧的要死。”我在电脑这边得意地打着字。

可是，这么说又能证明什么呢？

是想说你我有缘么？是想说这是命运的暗示么？是想说我们心中所向往的都是一样的么？

可是佛说终生皆有缘，你我相遇也算其中，这不是多让人惊喜的意外。而耶稣不会给予我们这么小家子气的暗示，他老人家从来只暗示那些胸怀天下的伟大人物。就连老子也认为，我们心中所向往的，跟他所谓的道差距太大。。。

从此类种种看来，我们其实是按剧本在行进。心中涌动的非分之想，根本表现不出来。

尽管无法表现，可是某些关于你的事情，我却奇迹般地印象不减，甚至每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比如，当时的你用左手拿出MP4，却用的右手按了“下一曲”，因为你不是左撇子。刚好是你按下按键的时候，你发梢上的水珠滴在了屏幕上，你用袖子抹掉了。

瞧我脑子里记的都是什么？

只可惜，那个名曰“初恋”的纪念册上只写着我一个人的名字。你的名字，被时光的橡皮擦擦得模模糊糊。

而这一切的一切。。。

“。。。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都是因为你的毫不在意。

“啊，是么？”我在电脑这边尴尬地笑了笑。

是啊！当然是啊！

这种自主性的过去事物谁能记得？又有什么能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百分百准确的呢？搞不好你以为百分百准确而为之深刻记忆的东西，根本就是个梦。

也许你根本就觉得我在瞎扯的吧。

可我就是这么肯定，就算是被心中的梦魇玩弄了，我也肯定。

百分之一百的肯定，百分之一千的肯定，百分之一万的肯定，全世界否定了我都在肯定！

笑吧，傻逼到这份上连我自己都想笑。

可我依然在肯定。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哈哈~”正话反说。

“没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记得清啊？”许听雨依然这么理解人，为我的窘迫铺了层楼梯下。

谁还记得啊？当然是我啊！

“。。。”我镇定地发送了一串省略号，将心中某些涌动的情绪稳了稳。

转头我就给阿桂打了个电话：

“阿桂，出来打篮球！”我将某种情绪直接转化成了对阿桂的咆哮。

“哈？我刚睡醒啊。。。”彼时是周日早上的八点，高中学生党不睡够觉的确很亏。

“靠，还想结束单身的话就给我起来，要不你别指望有人能看上你的肥肚腩了！”激将法比较好用。

“我靠，起就起嘛，一大清早吃硝化甘油啦。。。”阿桂肯定两眼半眯地在抱怨我。

“少废话！十分钟后西电篮场见面。”

“哎！哎！！等下啊，十分钟够个毛线啊？！”阿桂光从家到西电就要花五分钟，还不包括起床穿衣服，出门系鞋带的时间。

“嘟。。。嘟。。。”

我也没有系鞋带的时间，所以很公平。

“擦，挂电话装大爷算个屁啊。。。”阿桂嘀咕着，从床上翻了下来。

“40分？这么好的作文40分？你是不公正评判啊。”我故作不解，其实心中比小心翼翼还要小心翼翼。

“哪有？你写的明显跑题了，所以只能得40分。”

“就算跑题了也写出了人类情感中的一种啊，不是说角度不限么？所以我这篇能得满分是肯定够的。”

“相比于对全世界的‘热爱’，你对一个人的‘喜爱’显得非常狭隘。不扣你分扣谁分？”

“拜托，你知道我没多博爱的，能对一个人爱就不错了。”

是啊，我能对你一个人爱，那就够了。

爱你，就等于爱着整个世界。

“所以说你作文不能满分，因为你的内心根本不是为了读者而生的，”许听雨又变成了昨天的认真表情，“你是为了自己而生的。”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是啊，的确是为了自己而生，因为‘我就是我自己的神’。”我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五月天”是我和她都喜欢的乐团，我想她知道我这句话出自五月天的哪首歌。

为了自己而生不好么？因为我顾不了那么多人的心思，所以我就顺着我的心，去顾我想顾的人。

其余的人，各自生死，与我无关。

很自私又很认真的处世之念。

因为我不是耶稣、不是佛陀、更不是老子。

“这就是我不给你满分的原因。”许听雨说。

这么和我说着，我好像明白你不给满分的原因了。只是因为。。。我不够博爱？

我靠，你指望一个废柴少年有多博爱啊？

我连你都爱不过来好么！

“那撇开这个不讲，就文章本身而言，你觉得好不好？”怎么样也要让她称赞一点吧？要不然我这近乎两千字的文章就白写了。

“写的很好啊，文风够清新，全文没有忧郁情节，很符合你的个性啊。”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拿我的文章跟郭敬明的比过之后，才得出了这些个模棱两可的赞赏。

可我还是高兴了半天。

文风够清新，那是因为我的语句没有郭敬明那样沉重，全文轻快地谈论关乎爱情的话题，充满了我对于爱情的美好憧憬；情节不忧郁，因为郭敬明写的都是能让女生哭死的大悲剧，与之相比，我那篇小文章根本就是个东北二人转嘛。。。

至于我的个性，你真的了解么？许听雨同学。

如果我说我和你的生日只差11天，你应该会咂咂嘴说：

“原来我们的生日这么近啊。。。”

我已经不敢问“你知不知道我是左撇子”这种问题了，更不要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个性”这种瞎扯的混帐话了。

“那你喜欢故事里的人物么？”我再转话题。

“喜欢啊，特别是路荏迦，我很喜欢他的神级吐槽。”

“那女主呢？”我脱口而出。

“也很喜欢啊，”许听雨竟然笑了笑，“话说你这么有义气地把我写进你的故事里，我很感动哦~”

“哈哈。。。是吗。。。”

我即将绽开的笑容忽然僵了。

等等。。。

义气。。。

义气？！

义气个毛线啊！这回连关二爷都要郁闷死了。。。

我不知道该哭该笑，于是我干脆不做表情了。

我可以确定许听雨没有生我气了，我也能确定我们之间还是好兄弟好朋友，但我没有任何愉悦感。

语文课代表，你是不是曲解了什么啊？

义气？何谓义气？！

我那篇近乎两千字的文章所透露的只是“我很有义气地把你写进了我的故事里”而已么？

我的天，早知道我还是写成歌颂祖国社会主义建设，努力展望美好未来的文章得了。那绝对够博爱的，那绝对够热爱的，那绝对会被祖国理解的。

起码还有一种“祖国真美好”的错觉可以聊表慰藉。

见鬼的义气啊！你以为我真是你那个万年纯真善良的好友么？我告诉你，我居心险恶、我图谋不轨，我无时不刻不想告诉你：

我对你可不止义气这么简单！

可当时的我并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表现出来，只是因为你又对我笑了。

怎么看怎么天然呆的笑容，却如同定海神针似的，将我心中滔天翻涌的海浪全镇住了。

我后悔我不是孙悟空，要不然的话，拿走这根针实在小意思。

如果那时我真的拽动了如意棒，那我一定可以翻云震海、崩天逐日、裂地驱风、无法无天。

大闹天宫杀上个十来回，把玉皇大帝敲出二十个包，放火烧了蟠桃林，然后就可以拉着你这个紫霞仙子满世界逃亡了。

管他的十万天兵天将，管他的九九八十一路神罗，统统给我死开。

然而，这片我在失眠夜里无数次憧憬的“如果”，还是败给了你一个纯粹可爱的笑容。

直到最后，只留下我心海中的一片风平浪静，沙鸥翔集。

“哈哈，是吗？”我笑笑，“既然感动，哪你昨天怎么没理我啊？”

“因为我感动到不知该怎么和你说了。”

“。。。”

我该觉得幸福么？

“那你今天怎么能说了？”我问。

“因为我感觉到我的感动正在慢慢减少，少到我刚好能控制住。”许听雨说着，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进度条的手势，“你知道情绪是很难控制的。所以请原谅我，今天才和你说。”

也许我该难过才对，因为在你心里的任何情感都会退却，到最后不留痕迹。

其实情绪很好控制啊，无论是前一瞬间错觉的幸福，还是后一秒难过的撞击，我都能顶得住。

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宁可你感动到语无伦次，也不希望你冷静地告诉我，你昨天其实很感动。

“哈，那个无所谓。既然我都让你这么感动了，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好啊？”风向变了，我把伞遮在她的脑后，免得她书包淋湿了。

“哈哈，那我下次也把你写进我的故事里好了。”挺公平的回报方式。

“真的假的？下次月考的题目我听说很难哦，你写的出来么？”我挑了挑眉。

许听雨曾说我挑眉的样子很帅气。

“这次月考语文排行我是全年级第二，你才全年级第七，你说我写不写得出来？”许听雨看出了我眼中的质疑。

“这可说不好哎，全年级第二还写了错阅读理解的第三题哦。”

“人有失手嘛，那个不算。”许听雨挥了挥手。

“那好，我们比一次，看谁更厉害。”我脑中一动，计上心头。

“怎么比？”她问。

“下次月考，看谁作文得分高。”

“没赌注很没意思的。”许听雨立马说。

我惊讶的看了看她，这种赌场老鬼最常说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奇异。

“那。。。就赌一个秘密吧。我输了，你可以要求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开心的、难过的、糗到爆的，随你喜欢。如果我赢了，我也可以这么要求。”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语气挑衅道：“怎么样？敢不敢赌？”

考试打赌这个办法是照搬《那些年》的，但是代价换成了彼此的秘密，更加让我动力十足。那是我第一次想到用这么个办法去了解一个女生，从她的秘密开始。

当然，也是唯一一次。

“好！一言既出！”许听雨伸出小手。

“驷马难追！”我伸手一拍。

清脆的掌声，瞬间就被雨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