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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雷

第12章  风雷

书名:黎明的曙光作者名:三道劫数本章字数:7842更新时间:2023-12-27 18:38:54

七里坪热闹起来了,就像一涡烧开了的水。

袁海光被游斗以后,又开了汪德寿家的粮仓,大家的情绪可高了,要求参加农会的人越来越大多,不光是年轻人,老年人和妇女也纷纷要求加入农会。

在这个形势下,应该是欢迎大量人参加农会,但接受汪德琨的教训,也不能谁要参加都接受。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楚汉华、戴孟雄、许其朋他们专门开了一次会,最后,大家决定,凡是要参加农会的人,不但要经过农会委员们讨论,还要经过全体会员大会通过,才能被接受为正式会员,这样,就能够保证农会的纯洁性。

“楚主任,我要加入农会。”有的老汉拦住了正在走路的楚汉华要求说,他赶紧赔着笑,“欢迎,你到戴先生那儿先报个名。”

“楚主任,我要加入农会。”有些老奶奶看楚汉华太忙,常常在他刚端起饭碗时堵上门来了,他不得不把碗放下,“欢迎,我跟戴先生说一下,先把你名字登记上。”

“主任大哥,我们要加入农会。”年轻小媳妇和姑娘不好意思单独来找楚汉华,便成群结伙来找。楚汉华也都是满口答应:“欢迎,算你们报了名,我们很快开会讨论。”

“快点呀!”年轻姑娘、媳妇们咯咯地笑成一团:“我们等不及呀!”

“好来!”楚汉华欢笑地应着。

还没入农会的年轻小伙子,可没这么文雅,见到楚汉华就缠住不放,非要立即答应不可,楚汉华怎么解释也不行,缠得他真是没办法。他常常忙得精疲力竭,但他也很高兴,因为农会队伍在不断扩大。

其实,真正了解底细的人才明白,扩大农会是忙碌得很的,但是,只要在会员大会上一研究,什么问题都好解决,而真正让人担心的是,在黑暗中刚亮起来的火光,能不能存在下去,运动的火光能否燃烧起来,驱除黑暗。七里坪有一只虎三只狼九条狗十八条泥鳅,黄麻县有多少,鄂东北有多少,大别山南麓有多少,红国的大地上有多少……他们能不千方百计来扑灭这个星星的火光吗,他们能让这个火光燃烧起来吗?郭志浩、戴树民、楚汉华他们这些人,要说忙碌,在这个问题上,才使他们真正绞尽脑汁哩!

“韩老虎在城里怎么一动不动呢?”戴孟雄沉不住气了,着急了,他来找楚汉华:“要不要将韩耀光的两个老婆抓起来斗。现在大家的情绪高得很,左斗一个,右斗一个,越斗大家的情绪越高,要是不斗,大家的情绪就要冷下来了。”

“我看韩耀光他不会老实的。”楚汉华倒是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他儿子当了县长,还有个亲家夏梦石,他能老实,肯定在等待什么时机,或者在策划什么阴谋。”

“我们应该走在他的前面。”戴孟雄出主意,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农会刚成立,从人数上看不算少,可要是真正碰到什么严重的情况,能顶得住的有多少?”楚汉华说:“这些天,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他们到其他区去发动、组织农会,要我们好好做做巩固工作,我看也对。”

“我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

“如果我们不趁热打铁。”戴孟雄说:“要是让韩耀光反扑过来,好端端的运动葬送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要成为历史的罪人了。”

“没有那么严重吧?”楚汉华说。

戴孟雄见说不服楚汉华,手一背,走了:

“你等着瞧吧!”

李玺壁坐着轿子,大摇大摆地回到七里坪。

他进了镇,不首先回家,却叫轿夫们抬着他在大街小巷兜了一圈,前边还有人吆喝着,意思是让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

转了半天,他才进了家,又杀猪,又宰羊,又买鱼,又买虾,又杀鸡,又杀鹅,他倒不是馋着这些吃喝,他要摆摆自己的威风!他觉得有县长在后面撑腰,腰杆子硬得很,农会的人有本事来碰碰吧,看看到底谁怕谁?

他回到镇上,风也兜了,酒也喝了,饭也吃了,平平安安,风平浪静,谁也没有来找过,连问都没有人问。他心里挺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倒希望有事,因为他回来就是挑事的。不管什么事,只要挑起来,韩县长、韩耀光就会一齐扑过来了。

可是,他盼望着有事,却偏没有事。第一天,他等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照样没人理睬他。他心里暗自好笑,农会不过是吓人的,说凶得很凶得很,全是扯鸡巴蛋。他这样想着,心里很得意。

这一夜,他怎么也睡不着,因为他想不通农会的人为什么不来动他?他想不清楚,心里也就不踏实。

搞点火力侦察?他要出来挑事了。天一亮,他就迈着八字步,在镇上串来串去,想看看农会有什么动静。他看到楚汉华,跟过去一样打招呼,楚汉华也跟他打招呼,同往常没有两样。是真没有事还是假没有事呢?可是,他走到哪里,都看到墙上贴着打倒土豪劣绅的标语,他看到这样的标语就生气,气得肝肺都要炸了。

李玺壁在镇上,也是个人人恨的家伙。他号称田百万、房百间,李家出来黑了天。他是七里坪的商会会长,家里不仅开有杂货店、米行,糟行、黄表纸作坊,而且还出租田地、放高利贷。他平素倚仗着自己有钱有势,鱼肉乡里,远近数十里的贫苦农民,谁没有吃过他家的苦头。群众都痛恨地,说他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三天来风不吹草不动,是农会故意这么做的。他从城里大摇大摆地回来,谁都看得一清二楚,鱼既已上钩还怕抓不住,于是,大家稳坐钓鱼台,看看他到底能耍什么花招,大家真想瞧瞧他的热闹哩!

果然,他公开挑战了。

他叫狗腿子李孜山、张七胡子等四个家伙,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农会在街上贴的标语撕了。

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楚汉华、戴孟雄正在和农会委员们开会,总结这一段工作,就在这时,罗大虎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

“李玺壁派人把我们的标语撕了!”

“好啊,沉不住气了吧!”楚汉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站起来把桌子一拍:“找狗杂种算账去!”

郭志浩也把袖子一卷,对大家说:

“我们来时,长江局就告诉我们,要注意这个人,一九二四年由于他的告蜜,来七里坪的两名红党员被夏梦石杀了,现在这只灰狼又要咬人了,他自己跳出来,那就不能怪我们不客气了。”

“这几天,我们所以不惊动他,一是看他耍什么花招,二是请示上级如何处置他。”戴树民掏出上级的批示给大家看,“上级同意我们严厉镇压李玺壁的决定。”

这是大快人心的决定,通知发出后,愤怒的人群马上集中到小学校的操场上,群众大会开始了。

戴树民站在台阶上,对群众说:

“父老兄弟姐妹们,七一五汪精卫在武汉叛变后,七里坪的豪绅地主又一天天猖狂起来了。今天,在光天化日之下,李玺壁竟敢叫人公开地把我们张贴的标语撕了,对于这样的反运动行动,大家说,该怎么办?”

“要严厉惩办!”台下群众愤怒地喊叫起来。

戴树民看群众的情绪已经激发起来了,便向楚汉华示意,这些都是事先商量定了的。楚汉华立即发出命令:“敲锣,集合!”

本来操场上就来了不少人,一阵锣声响,到的人就越来越多了,成了人山人海。

七里坪沸腾起来了,人们高举着扁担、木棒、长矛、大刀、梭镖、鸟铳,跟在楚汉华的后面,像潮水一般拥向李玺壁家。

虽然早已有人给李玺壁报了信,但他却不慌不忙地坐在家里。这是他自己主动挑的事,就是要看看农会的人能有多大的胆量,有多大的能耐。他离开县城时,和韩耀光商定了一套联络的办法,一般情况下,派人送信,紧急情况下,以马代信,同农会一接触,第一匹快马进城,农会的人要斗他,第二匹快马进城,农村会要开他家的粮仓,第三匹快马进城,再有什么情况,第四匹快马进城。李玺壁已经让第一匹快马进城去了,撑腰的立刻可到,他害怕什么!

楚汉华、戴孟雄、许其朋、罗大虎一马当先,冲进了李家的大门,许其朋喊道:“李玺壁,出来!”

李玺壁在一张藤榻上躺着,他看到农会的人进来了,又看到那送信的第二匹快马飞也似的弹出去了,这边有人喊叫如同打雷,他那边装着听不见,跟没事儿一样,仍然躺在那儿不动。

楚汉华没听到回声,也没见人出来,他便进了屋,一看李玺壁正在藤榻上躺着,真是火上加油,他大声喝道:“李玺壁,叫你多少声,你怎么不应?”

“什么事啊,吵吵嚷嚷的。”李玺壁真能沉住气,慢条斯理地在说着话,还用小洋剪子在咯咯咯咯剪手指甲呢。他睨视一下楚汉华,皱了皱眉头。忽然,他坐起来,耍开了威风:“你们农会连个礼貌也不懂,进了商会会长的家,要客客气气的,大声喊叫什么!”

他想摆威风吓唬农会的人,时代变了,谁还怕他这一套。楚汉华那气派比他威风多了,单刀直入地问:“我问你,为什么要撕农会贴的标语?”

“撕什么标语?”李玺壁装腔作势,“笑话,我连门也没有出,撕什么标语……”

“带上来!”楚汉华一声命令,几个农会会员立即把狗腿子李孜山、张七胡子押上来,并把他撕碎的标语摔在地上。楚汉华指着人和标语,问:“这是你叫的吧!”

“噢——,这些标语嘛,应该撕的呀!”李玺壁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说:“是的,是的,我从城里一回来,在街上转了一趟,看到贴在墙上的标语都过时了,所以我就叫他们撕下来,换上新的,是我叫他们撕的,跟他们没有关系。”

“你有什么资格,难道你不知道这是破坏运动的行为吗?”楚汉华命令道:“把李玺壁捆起来,拉出去斗。”

“慢!”李玺壁手一摆,从桌子上拿起一张他事先准备好的报纸,指着上面说:“楚主住,你看看嘛,武汉总工会自动交枪解散纠察队,我看哪,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今年不比去年了,到处都在捕杀红党员,武汉连童子军团的木棍都交了,你们还在这里贴这些标语干什么!你不识字,戴孟雄先生识字,叫他念给你听听。”

这个时候,李玺壁以为能吓住对方,把报纸往戴孟雄手中一扔,还瞪了一眼,那知戴孟雄的火气更大,他拿过报纸,扯拉扯拉几下撕得粉碎,然后往地上一抛,说:“李玺壁,你放老实点!”

“你想干什么?”李玺壁见一着不行,又抬出一着:“我刚从城里回来,韩县长叫我把七里坪好好管管,现在不准搞农会和工会,不准闹什么运动……”

说时迟,那时快,许其朋、罗大虎、张志荣几个人把李玺壁捆起来往门外推。

李玺壁见他多年豢养的打手,没有一个敢出来阻拦,听凭他让别人捆绑,心里很恼火。他被推出门外,一看黑压压的都是人,心里也有点紧张,心想,这帮种田佬惹不得,要是惹怒了他们,一人一棍就把我砸成肉糊子了,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

在那一片吵吵嚷嚷声中,他偷偷地看看手上的表,第一匹快马早该到城里了,即使第一匹马误了,第二匹也该到了,最多再等个把小时,韩县长就该带着人马来了。他打定主意,好汉不吃眼前亏,人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游乡就游乡,斗争就斗争,有什么可怕的。他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望城里方向一看,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白龙快马,又向城里飞奔而去。他这会儿又闪出一个狠毒的念头:你们现在斗争我,看我怎么来报复你们吧,看你们怎么向我赔罪吧。到那个时候,我要比你们厉害几十倍、几百倍、几千倍、几万倍……

说来也怪,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李玺壁竟然想入非非,想着想着,他竟然进入了幻境,只觉得风烟滚滚的远处,飘来一支队伍,在队伍前面的是他家三匹快马,白龙马背上骑着韩耀光,枣红马背上骑着韩守业,赤兔马背上骑着崔彪,到了七里坪,他们命令队伍把农会的人都包围起来,然后架起机枪扫,顿时,尸骨堆山、血流成河。他们把楚汉华、戴孟雄几个人抓起来,问他如何处置,他立刻命令:一个砍头,一个绞死,一个下油锅炸……

“敲锣,喊!”许其朋一声吼,把李玺壁惊醒过来,他心里的狠还没有发完呢,一看自家还在被人揪斗哩。他真想刚才那梦幻情景真的赶快到来,他相信是会到来的。现在,许其朋叫他敲锣,叫他喊,他懵懵懂懂地不知是怎么回事。

“敲锣,喊!”许其朋催道。

李玺壁没法,接过锣,问:“喊什么?”

戴孟雄眼睛一瞪,说:“喊你是反运动,喊你破坏运动,喊你罪大恶极。”

他心里很不愿意,但他还是拿起锣锤,咣!咣!咣!连着敲了三下,然后,边走边喊:“我是反运动,我破坏运动,我罪大恶极……”

在后面跟着很长很长的人流,热气腾腾,大家兴高采烈,就像一条长长的火龙。这次火龙似的人流,比前几次长,比前几次人数多,比前几次更热烈,后来人们才知道,就是这次人流为起点,一次比一次大,到处变成了人流,几年之后,发展、壮大成十万之众的红四方面军,建立了鄂豫皖运动根据地……

这是多少天来最大的一次游行斗争,游斗的时间最长,游的地方最多,凡是有人家的地方,凡是能走人的地方,都游遍了。

李玺壁被人们押着游斗,但他总要偷眼望着城里的方向,心里在暗暗呼喊着:“韩家父子,你们怎么还不来?”

韩耀光整天急得要死,韩守业整天就跟没事的一样,没精打采的,有时嘴里还哼着情歌小调。

韩耀光总觉得儿子当了县长,算得上当今黄麻一圣。县长应该有县长的气派,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就好好烧啊,只要你县长一烧火,七里坪也就不用操心了,可是,当县长的韩守业就是不费那份心。

他私下里给李玺壁下了保证,第一天,李玺壁给他送了一封信,只有两个字:无事。他叫人带了一封回信,也是两个字:找事。第二天,李玺壁又送来两个字:平安。他又回了两个字:挑事。第三天,李玺壁又送来一封信,说:准备挑事了,他立即回信,说:我这儿人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到了第四天,他早早就起来等着,一上午不见有什么动静,他心里有点儿着急。中午吃了点饭刚想午休,李玺壁家的第一匹快马来送信了,他知道七里坪干起来了,一阵兴奋,哪还能睡觉。他希望后面的马也赶快来,因为他们事先约定的记号,第一匹马只是个信号。

过了个把小时,第二匹快马又到了,他知道农会已经找李玺壁的麻烦了。怎么办呢?不能让人家有什么危险吧。但他又一想,既然事情闹起来,那就好好闹下去,把农会有多大能耐都摸摸清楚,想到这里,他心里沉着得很,暗自说:你李玺壁也要沉得住气啊,没有什么大了不起的。后来,第三、第四匹马都来了,虽然他不知道虚实,但他知道情况严重了。

李玺壁走前的那天晚上,他满口答应随时随地派人,那是为了壮李玺壁的胆,实际上他什么准备也没有。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危险,这会儿,他也着慌了,就赶快找儿子商量。

“守业,李玺壁是我派他回镇上去的,事先没跟你商量。”

“我知道。”韩守业跟他老子不一样,平时沉默寡言,但遇事心里有主意。这些天,韩耀光是春风得意,而他并不太高兴,原因还是在他的婚事上。用实实在在的话说,他是很高兴,又是很不高兴,说他很高兴,他有夏梦石这个岳父做靠山,天底下到哪找去,一辈子的前程用不着发愁,他一句话,县长就到了手,县长不过是个临时跳板,比县长更大的职位在等着他哩……说他很不高兴,他老子五十多岁,得了一个谁看了都眼馋的小姐,而他才二十几岁,比他老子长得还秀气,却娶了个谁看了都吃惊的丑小姐,而且这位丑小姐仗着她老子是司令,皮气坏得出奇,喜怒无常,常常使韩守业哭笑不得。在这个问题上,他总是恨他老子,恨他老子不应该为了自己而坑了儿子。所以,韩耀光总在吵吵嚷嚷七里坪的事,他心里也有一套打算,可就是不往外说,存心在气他老子。

“既然你全知道那就好。”韩耀光咄咄逼人,“李玺壁四次派人送信告急,我答应派人去支援他,你说怎么办?”

“屁大的事。”韩守业伸伸懒腰,“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什么,好大的口气!”韩耀光又跺起了脚:“七里坪不是你管的?送信的人,左一声县长,右一声县长,你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你,你心里到底打什么主意?”

“没有打什么主意。”韩守业说:“李玺壁不就是一只狼吗?挨点斗有什么关系,让农会狠狠地斗,只要农会把所有的办法都拿出来,我们就有办法了。现在只要不威胁到我们,就不要去插手。”

“我给李玺壁打过包票,说的话不算数,不就是放屁吗!”韩耀光总想摆摆自己的威风,用力地迈着八字步,在屋里踱来踱去。

韩守业笑笑,说:“三只狼你不是不喜欢吗?你不是说过不除掉不甘心吗?现在你怎么又心疼起来了?至于这个年头,谁能给谁打包票,以后见到面,话还不是由你说,他还能怎么你!”

西下的日头已经离树梢不远了,大家又把李玺壁带到镇西的河滩上。

李玺壁心里紧张了。

刚才他感到浑身累得不行,喉咙憋得直冒烟,但并没有感到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总觉得韩耀光会派人来救他的,那是打了包票的呀。但是现在这会儿,他心里哆嗦得不行,恐怖得不行,他仿佛看到千万把火球来烧他。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呢?”他这样想着,直到把他带到会场上,他才看到在临时布置的非常简单的会场上,贴着“公审李玺壁大会”几个大字,又有两个人在他的背上插了个“亡命牌”,他的腿软了,站不住了,他的脑袋炸了,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那些呼喊口号的声音,像一阵阵响雷。人们在揭露他的罪行,在宣布他的罪状。呼喊口号要求处决他,他光看到人们嘴在动,听不懂说些什么。这样的麻木不仁,过了好久,他才又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之后,他还是首先想到韩耀光会来救他的。他想踮踮脚,一点也踮不动,他想伸伸脖子,也一点伸不动。他很想看到他家那几匹快马,可是他看不到。说来事也凑巧,就在这个时候,蓦地从镇里奔出一匹枣红马,四足奔腾,越跑越快,流星似地向河滩这边奔来,到了会场,马背上的一个戴斗笠的人猛地一收马缰,霍地就势一翻身,跳下马来,把一封信交给郭志浩。

李玺壁总在想着他死不了,听到了马蹄声,看到一匹快马进了会场,又看到骑马的人拿出一封信,他觉得有救了,禁不住哈哈地狞笑起来:

“哈哈,韩县长来救我啦,你们快把信当众念念。念呀,念呀……”

郭志浩对李玺壁,过去只听人讲,这次前前后后的表演,他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一只狠毒狡猾、反动透顶的狼,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疯狂。刚才骑马的人是欧阳符克,长江局前几天批准处决李玺壁,他们考虑到斗争的复杂性,便通过H省省政府正式行文判决,上面盖了大印。郭志浩立即宣读了判决书。

顿时,全场群众欢声雷动,大声呼喊:

“杀!”

“杀!!”

“杀!!!”

到了这个时候,李玺壁才真正感到绝望了。他等待着的声势煊赫的胜利,和巨大的财富,全成了泡影,等着他的结局将是掉脑袋。他突然被巨大的失望所控制,继而浑身颤抖,他发狂似的想在地上打滚,他想咬人,但一切都完了,人们来把他推向刑场。贪生怕死的欲望,突然使他鬼哭狼嚎起来:“我死得冤枉呀,是韩老虎叫我干的呀,求求你们饶了我吧,饶命呀,饶命呀……”

刑场是临时布置的。

楚汉华挑选了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青年,在刑场百米以外围成大圆圈。当宣布执行处决的命令后,许其朋、罗大虎将李玺壁拖出会场,剥掉上衣,用一块黑布蒙住他的眼睛,推到刑场中间,叫他跪下来。这个时候,只见一个光着上身、穿着红裤、喝得满脸通红的刽子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走了进来,到李玺壁跟前,左手往他的后脑勺一拍,问: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玺壁先是头一缩,一听问话,便说:“你们内部有夏司令的人。”

楚汉华竖起耳朵想听听仔细,那刽子手见李玺壁伸了脖子,手起刀落,李玺壁的头滚落在地上,张开嘴死死地啃住河滩上的草,刽子手就势一脚,李玺壁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直往外飞溅溅……

韩耀光觉得儿子是当县长的料,说的、想的、做的都对,李玺壁受点风险有什么好着急呢,由他去,死了才好呢!在七里坪镇上,死了一只狼,老虎又长了一身膘。

父子俩还没有说完,崔彪慌慌张张地进来,上句不接下句地说:

“不……不……不得了啦!”

“什么事如此慌张?”韩耀光倒真着了慌,因为他叫崔彪去商光,以为北边又出了什么事。

“李玺壁,他……”崔彪直是结舌。

“他怎么啦?”韩守业也着了急。

“被砍了脑壳啦。”崔彪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手势,“好好的大活人,一刀就完啦!”

“谁砍的?”韩耀光脸色蜡黄,心里直哆嗦。

“农会干的。”崔彪说:“我在回来的路上,碰到李玺壁的小老婆,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她哭得好伤心。”

“她人呢?”韩耀光问。

“我把她带进城了。”崔彪说:“让她在斐老板家先住几天。”

“人家刚死了男人。”韩守业抱怨地说:“把个年轻轻的小寡妇带进城来干什么!”

“那怎么办?”崔彪的两只眼睛直看着韩耀光。

韩耀光皱皱眉头,隔了好大一会,才说:

“李会长和我是多年的知交好友,情投意合,不分彼此,人家有难,我们也得伸出热情的手,对于李会长的小老婆,崔彪你要格外照顾好。”

崔彪心领神会,点点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