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外滩星火1
书名:寻梦之旅作者名:三道劫数本章字数:4090更新时间:2023-12-27 18:38:51
苏州河在脚下缓缓地流淌,初夏的气温,让河水泛起了一阵阵腥臭。由于北岸零星的灯光,河面上倒映出一条条蛇形的光亮。小渡船载着我和黄丽,沿南岸靠定,我主动付了船资,两个人离船上岸,在河水反映的光亮下,果如刘小云所说,有一条羊肠小道,顺着河床向前延伸。约莫走了一刻钟,道路略显宽阔,前面便是我和黄丽常来闲逛的那条通道了。
黄丽见我闷声不响的埋头朝前走,她明白我的心思,在为可怜的刘小云凄凉的遭遇而心痛。是呀,当年那个活泼、伶俐、性格开朗的女孩子,几经周折竟然成了一个饱经风霜、凄凉无助的苦人儿。世界上竟有如此狠心的哥嫂,把亲妹妹当赌债还,嫁给一个凶狠的二胡丈夫。我那不幸的婚姻,多少还有一些旧社会的封建残余作怪;如今,新中国建立也已十年了,又是在举世闻名的大上海,党的阳光竟然照不到她的身上,怎不令人心痛。走在熟悉的道路上,黄丽也似乎轻松一些,她依偎着我,昏暗中,用手碰了碰我,边走边说:“怎么不说话啦,是在为那位小刘姐姐难受吗?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生活在这世界上,哪能没有波折,全都一帆风顺呢?你不是从波折中走过来的吗?我也希望那位刘姐姐,要觉醒、要抗衡;不能觉醒、不敢抗衡的人,那才是一个最没有希望的人!”
“说的是!”我叹口气低沉地说:“觉醒和抗衡,是一个人内在因素。社会的大环境,个人的小环境。那是外界的客观因素。如果说,一个强大的客观因素在制约着自己,个人的抗衡不能顺应形势,而是盲目地、无谓地去抗衡,这行吗?我就是个‘活标本’,也曾在抗衡中搞的支离破碎、面目全非。不过,也正如你说的,觉醒,才是抗衡的动力;没有觉醒,那就什么也谈不上了!”
快到宿舍的门口时,在门灯强烈的照射下,黄丽习惯地看一看手表说:“唷!快十点钟了。对,你说的对!不过,你可别忘了,援助也是来源于外界的客观因素。在关键的时候,你我都要伸出热情援助之手,及时、适当地给予那位刘姐姐援助,也是推动她自我觉醒、勇于抗衡的因素之一。”她怕我打断她的话头,紧接着说:“莫看我刚才临分别时,向那位刘姐姐说过什么‘组织决定’和‘没有权利’的话,那是我故意的推脱;当然,事实上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利,但并不意味我们不能在其他方面的援助啊?”
“所以,你就援助了她二十元人民币!”我既表示感激,也不无感慨地说:“这两天,你为我花了这么多钱,目前我无力偿还,只能心存感激了,好在来日方长。但是,你能援助一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她的难处,救出她脱离苦海,纵然救了一时……”
“救不了一世,对吗?”黄丽不同意我的看法,她略略整理下衣衫,又跺一跺脚,再拢一拢头发,做出要进入宿舍大门的准备工作。灯光下,她故意瞅我一眼,轻声而又严肃地说:“有些人光想救人于一世,但却忽略了一时之救,那是形而上学的陈词滥调!一旦失去了一时之救,救一世又从何说起。今晚时间不够了,也不想和你打这个无聊的口头官司。刚才从那位刘姐姐的口中,我无意洞察出你在苏北老家时,一些无法进入个人档案的生活秘密,我倒想深层次了解你和那位方大姐的整个‘恋爱’过程,要一字不漏地写出一份有分量、有情节的书面详述,供我黄某人作为研讨人生的辅佐材料,怎么样?”
我听了不觉哑言而笑!在这位娇美可人的女孩子面前,我又能做出什么样的“抗衡”?她的情义,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我只能心存感激!于是,我问:“你要这些材料干什么?何时要?”
“连夜写,明天要!”黄丽像下命令似的,不容我有半点推辞的余地!她跨一步进入小边门,用目光朝门后两旁一扫,不见有人监视,便转身招手要我进来,还做出个得意的“鬼脸”,并且轻声一再叮咛:“这是死任务,限你明早一定要交稿!”说罢,快步奔上了楼梯回宿舍去了。
这可要难为我了!如何写、写什么?难道她真的让我把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用书面实录下来,向这位好奇的、玩世不恭的“小姐”汇报吗?她要了解我这些不光彩的往事又有何用?这时,我落得先安闲一会,信步登上了楼梯,向三楼宿舍走近。宿舍里灯光明亮!下班时,虽然仓促地洗了一个澡,但换乘了几道车,又在刘小云家耽搁好久,沿途乘渡船、走羊肠小道,和黄丽一路攀谈,身上已经汗湿湿的不好受了。好在宿舍里人还不齐全,徐放和张扬还没有回来。我趁势迅速打水洗抹下身子,宿舍里窗户大开,阵阵微风送入三楼。周身顿时清爽了许多。此时,想起黄丽刚才的叮嘱,写还是不写?在我的脑海里强烈地争斗着。最后,还是决定写!原因是,不光是为了迎合黄丽的好奇心和“无理”的要求,其实,我也想把当年的实况记录下来,不仅作为我和方凝玉往日恋情的追忆,也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历史见证。
整个五开间的三楼,搁着三十多张床铺,还是宽宽敞敞,通风、透亮。可惜整个宿舍没有桌凳,我只好准备了纸笔,拱进蚊帐,背靠着墙,坐在床上。准备书写时,徐放和张扬一伙人也都进来了。徐放见我如此模样,冷眼观察好一会,才说:“昨儿全天放荡不羁,今晚突然悄无踪影,陈大排长的表率做的确实不孬呀?现在又正儿八经的准备写些什么?是写见到表妹后的心得、还是总结、汇报?”
“你这是吃得海水,管得宽!”张扬为我打抱不平!也许是我在下班前向他推心置腹地打了招呼,因而赢得了他的同情。这个不在关键时候不轻易多言的人,竟为我数落起徐放来:“每个人都允许有他个人的秘密,连法律都无权干涉!你徐放就能三番两次的找我们排长的岔子,是他哪一炷香没有烧到你呀?依我看,你这是……”
“我老徐什么也不是,是好奇!”徐放也打来了一盆水,一边忙着洗抹身子,一边和张扬抬起杠子:“作为一排之长,应该为我们这些兵做出个好的榜样才对。他这几天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影,这是什么榜样啊?唏!说出来连我也感觉无聊!”
“那就请你说说看,无聊些什么?谁没有无聊?还是自个儿无聊之极!”张扬也一边洗抹身子,一边故意为我和徐放斗嘴玩,还不时隔着帐子向我做个鬼脸,表示全力支持我!这倒把一房间的伙伴们引出了话题,你一言、他一语的说说笑笑,反而把徐放一心要针对我的论战矛头引向盲区!徐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哪把张扬放在眼下,两个人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去,打起了口头官司,成了全宿舍的笑话之源。我心承张扬的掩护,用感激的目光,隔着蚊帐向他致谢!好在他俩平时论战惯了,也谈不上什么好恼。今晚,我还是坚持往日的惯例,在张扬的掩护下,进入了精心回忆与书写的意境。
常言说:“名不正,言不顺”!黄丽交给我的任务,必须有名,名正才能言顺?但又该如何立名呢?想起自己的过去,由于在生活上的不检点,严重地伤害过亲爱的方凝玉,后来虽然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但为时已晚。已经伤害的伤害了!而自己,正处于宝贵的青春年华,一失足坠入深渊,紧接着抛家弃祖、背井离乡。我又何尝不像那汉末关羽,在我的生活史上,也走了一回“麦城”!
“麦城?”我为我的这段往事,就暂时定名为“也走麦城”,倒也贴切。正所谓“名正”了,这时我也顾不了周围的一切,好在宿舍的日光灯通宵不息,为我的写作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便启动思维,旧日的往事历历在目:
1955年5月1日,我从乡里调到区人民政府工作了。当初,由一个只拿生活补贴的乡团支部书记,晋升为吃国家商品粮、全脱产的政府工作人员。用乡亲们的话说,叫“区里干部”。这个时候,我的心情之好,是不言而喻的!同时调到区里工作的还有几个人,都是各乡的年轻骨干。人家嘛,大多是中共正式党员,或者是已经区委批复的预备党员,唯有我还是乡党支部通过、报区委待批的“预备”人员。到区里报到后,先集体学习三天,然后按才分配具体工作。与我同时调到区里的几个人,几乎都出身于干部家庭,唯独我是布衣寒门,缺乏竞争的条件和资格。在工作分配上,有的担任各科的助理或是副助理,也就是后来称之谓科长、副科长。也由于我还是所谓的“党外人士”,职务也暂时悬在那儿,临时成为机动人员,哪一科的事情忙,就到哪一科临时帮忙,工作成天“打游击”,人们戏称为“游击干部”。就这么,我游击了个把月。然而,使我最担心的不是什么职务、职称,而是有关自己的前途和命运的党组织问题!一有机会,我就找那些年龄大、资格老的区委委员们探听消息。是呀,既然调到区政府工作,这里是全区党、政首脑机关,掌管全区十多个乡、四万多人口的政治、经济和人民生活大事。区里的工作人员,从区委书记、区长到普通工作人员,在全区乡、村干部和人民群众的心目中,都是响当当的国家干部、共产党员!哪怕是通讯员、勤杂员,说一句戏言,也称得上是“宰相府里七品官”,到了各乡、各村,无不尊为“上宾”!一个不是共产党员的区干部,人们常在背地里笑称为“民主人士”,或者戏说是“吃国家商品粮的老百姓”。
我就是这样的“老百姓”,凭自己的小聪明,抓紧熟悉各科的行政事务,今天到这个科,明天到那个科,眼尖手快,在各科领导的临时安排下,见事做事。我有个秉性,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一天的事情提前做完了,哪怕打开水、扫地、抹桌子等勤杂人员们干的事,一有空也照干不误。时间长了,也能得到区领导和各科头头们的欢心。一次,有两个乡的乡政府牌子送到区里来,说是请区文化馆那位会写仿宋体的馆长代笔。我一时高兴,见现成的笔和油漆,随手写起来,开始还真把那两位乡干部吓了一跳!因为好不容易做成的木板牌子,白漆漆得洁白无瑕,你陈柯就这么毛手毛脚的抓起笔就写,要是写错了或是写得不好怎么办?然而,孬好我是新近刚调到区里来的“区干部”,虽然职务未定,无名无分,但也是全区闻名的几个“新贵”!那两个乡的乡干部不好过分拦阻,怕打了我的面子伤了和气,于是也就不再拦阻。然而,他们各自的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
当我用仿宋体写完第一个字,他们的态度改变了,见他俩左看右看,觉得这个仿宋字写得既周正、又规范,大小适宜,端正得体,把两位喜的手舞足蹈!其中有一位眉开眼笑地说:“比起那位馆长,写的不差分毫,还带有几分活气呢!啧啧,看不出这位陈……”他一时喊不出我的职务名称,只好拖泥带水、含糊其辞地说:“陈……陈同志,还真有两把刷子!”另一位也高兴地说:“那好,请那位馆长的‘润笔’,就交给我们这位陈同志。真是择日不如撞日,要是请那位馆长写,还不知道人家抽不抽出时间来。这下好了,我们可是马到成功呢!陈同志,这就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