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洗毛保全3
书名:寻梦之旅作者名:三道劫数本章字数:3887更新时间:2023-12-27 18:38:51
我离开家四个年头,四年前的父亲,由于农事劳累过度,头发就已花白,如今年已六十有八,满头白发如霜,映衬着密布皱纹的脸,尽管那新的、浅蓝色竹布大褂为他改了一点容颜,也掩饰不了无情的岁月给他增添了几多颓唐!我急忙迎上去,急切地问:“爸!您不是说生病了吗?”父亲用手捞一捞他那刚理过的平顶白发,嗨嗨一笑,略带歉意地说:“都是你妈的主张。”
父亲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真使我摸不着头脑!我正欲转身问母亲,母亲似乎情知不妙,急忙转身快步走出了堂屋,迈上天井,打算回到西厢厨房去。一边走,她一边含糊地说:“你们刚回来,今个不谈这些”。我一时急得眼含泪水,在堂屋里直打转转,不知道爸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伯母似乎看出了原委,老人家面对我父亲,恳切地说:“伢子,我是给你们带回来了,不缺膀子不少腿的,你们也看得出来。这十五六年,我一把尿、一把屎的把伢子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再不能像当年对待大姑娘那样,也把伢子往火坑里推!”说着、说着,老人家眼圈一红,落下了几颗辛酸的泪珠。
父亲一辈子老实巴交,除了陈年累月的忙于农事,家中的内外一切事务,全由母亲一人掌管,加上他不善辞令,想掌管也掌管不了。这会儿,在伯母的指责下,他也不知说什么好,结巴了好一会,才从他的嘴里蹦出六个字来:“结婚也是大事。”
我一听急了!我才多大?虚齡才十六岁的人,学业未成,事业未就,岂能过早的谈婚论嫁,这不是坑人吗?再说,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给我透露消息,一封加急信把人叫了回来,这是骗局,是欺诈!我不由地大声分辨:“新中国都成立了,你们还要搞封建包办婚姻,怎么想得出来的?简直是倒退、倒退!”我一把抓过刚放下的湿包袱,夺门而出,也顾不得伯母她老人家了!
我冲入天井,母亲闻声从西厢厨房里奔出来,一把将我拽住,站在雨地里急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古礼。我们陈家三代单传,不孝有三,无后最大!早结婚,早生子,这传宗接代的大事,难道是我们也做错了吗?”母亲没有文化,斗大的字认不得一个,多年来却练就了从来不饶人的一张嘴巴子!相隔四年,如今脾气一点没改,比起以前,嘴巴子似乎更厉害一些了。
这时,我已气得脸色发白,冒着蒙蒙的细雨,站在天井里大声发问,为的是让堂屋里的父亲也能一起听到:“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还装说什么病危、速归,这分明是在骗人!女方姓什么、叫什么、她的长相、脾气,我一概不知,你们再包办,也不能这么个包办法?”我越说越气,想起在南京动身的那一天,伯母也曾提醒我说:“这不会是家里人玩的什么鬼把戏吧?”现在回想起来,果真让伯母言中了!
伯母的预见性很强,不是没有缘故的,是老人家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她深知我的父母在儿女的婚姻上,总是主观臆断,使我前面的三个姐姐亦步亦趋、前仆后继似的被强行推上包办婚姻之路。此时我后悔极了,被母亲死缠活拽的站在天井中,甩不掉也走不脱,急得我仰天大哭!雨水和着泪水,流过面颊,流入颈中。这时,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连同背上蓝布印花小包袱,让雨水浸湿了;母亲也是浑身水淋,就是不肯松手。
左邻右舍闻声也都赶来了,儿时在一起玩的哥儿们、姐儿们,一个个都是半大的小伙、半大的姑娘,蜂拥似的围上一圈,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跟着又把我往堂屋里拖。
伯母也被邻居们拉进她多年未住的西头房里。好在西头房由母亲每日打扫,有时留亲友们住宿,而更多的是让出嫁的二姐和三姐,作为回家来省亲时的“别墅”,和当年伯母在家时一样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一晃三天过去了,我们一家四口人没完没了的争论了三天!我的嗓子也吵哑了,伯母心痛的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她当然也心痛,只是她老人家独断专行惯了,想怎么就怎么,容不得家里人有半点违背!用她老人家的话说,这儿女的终身大事,做妈的不做主,还有谁敢做主?想起大姐不满母亲为她许配给一个大头、有点痴呆的有钱的远房亲戚的儿子,愤然离家出走,一去音信皆无。二姐和三姐,还是母亲她老人家一言九鼎,一手包办,使姐姐们永远生活在不能自主婚姻的阴影之中。今天,我也难逃她老人家最后一次主宰,以便完成她做母亲的伟大使命!
事已如此,伯母也似乎筋疲力尽无可奈何了。记得在我幼时,因不听母亲的话而遭责打,伯母心疼的不得了,又不好强行阻止,便说了几句公道话,被在气头上的母亲当面抢白:“我养的儿子我当管,哪个想管,不妨自己养一个去管管好了!”
母亲的一席话,差点没把伯母气昏过去,一病半年不起!此后,伯母与母亲始终是人和意不和。可是伯母对于我,一直疼爱有加!四年前,在南京的舅父病故,伯母执意要把我带到南京去,想让我到大城市去经风雨、见世面,或许能闯荡出个人样子来,省得几代人在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里,始终没“闷”出个名堂来。想不到四年后,还是中了家里人的圈套,无功而返。
父母原本定在“重阳”前后让我结婚的计划,被我哭闹不休而取消了。之后,婚期一延再延,直到农历腊月,年关将近,我在重重包围和轮番开导下,终于敌不住父母和亲友们的车轮大战,最后还是在伯母的安慰下,低头认输了!伯母眼含泪水对我说:“儿呀,眼下我算无力了,救不了你,谁教我不是你的亲妈妈呢?”老人家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你想再去南京,沿途路远水长,一无钱二无力,想去也去不成啊!眼前看来只有一条路——认命!”老人家双眉紧锁,想了一会又说:“结婚就结婚,这一着看来你是躲不过去的,好在路是人走出来的,过了这一关,今后的路怎么走,全由你自己!常言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人家似乎已胸有成竹,再三叮咛:“儿呀,你就依了他们吧,今后的路长着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伯母的一番肺腑之言,使我只好放弃“硬顶牛”的办法,终于在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二日违心地和一个邻村素不相识的十五岁女孩子举行了婚礼。后来才逐渐明白,这女孩的父亲在土改时是村长,母亲想借“村长”的这面大旗,作为自家的保护伞,便死心塌地要结下这门亲。当时对方告诉我母亲:“女孩子的脸上有麻点”。母亲竟然无所谓地说:“女孩脸上有麻点好,我替儿子算过命,就要有个破相的媳妇才能压得住命!”对方听了,当然欣喜而无话可说。
结婚的那天晚上,我强忍住满腔怒火,像个傀儡似的任凭摆布。正要在拜花烛跪祖宗的时候,我猛然发觉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特别眼熟,长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多像当年和我同龄又同桌读书的“方凝珠”啊?可是又一想:不对!方凝珠与我同岁,应该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几年不见,怎么还是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片子?
我身穿吉服,在伴娘的引导下,机械地进行三拜九叩,眼睛却不停地瞄着那个美丽的小女孩,我猛然想起来了,她是方凝珠的妹妹名叫“方凝玉”,难怪她长的和她姐姐方凝珠一个模样。当年方凝珠上学放学,她就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我总是开玩笑喊她叫“小尾巴”。此时,我急于想了解方凝珠的情况,趁混乱之际,一把抓住方凝玉的衣袖,悄声说:“小尾巴,你姐呢?”方凝玉不曾防备,被我猛地一抓,也真吓了一跳!还亏她机灵,水汪汪的大眼睛略一转动,也悄声地、略带酸楚地说:“你问她做什么?她死了!”说罢,便夺袖而逃。
我听了方凝玉的回话,一时不知所措。是呀,难怪方凝玉说话犯生,四年不见了。四年前,她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尾巴”,眼前被一个“新郎官”暗中一把抓住,当然又急又怕,难免不说出颠倒话来。又一想:不对!虽然情况突然,哪有妹妹这般无情地咒骂亲姐姐的?我觉得不对劲,正要寻找方凝玉在哪里?可是身不由己,已被一大群小兄弟们簇拥着推进了新房。
闹新房是小兄弟们的特长,一闹就是个把小时。我心急如火,却又脱身不得,就像一只被戏耍的猴子,逗引的抓耳挠腮,一时不知所措。烛光下,那蒙着红盖头从未谋面的新娘,像木头似的端坐在床沿上,是那样的拘谨、猥琐!我懒得去看她一眼,心已飞向了方凝珠的身边。我与方凝珠孩提时光,一幕幕在我的眼前晃动,更增强了我的信念:方凝珠或许就在哄闹的人群之中,抑或是她懒于和我见面,躲在背暗处,含着迷茫而愤恨的泪花,在窥视我、品评我。我顾不上小兄弟们正闹在兴头上,拨开人群,拔腿就朝房门外跑,想逃出去寻找方凝珠,向她诉说我们别后四年来的状况,以及眼前我不得已而所为,恳求她的谅解!
可是事与愿违!众多小兄弟看到我有厌倦的情绪和反常的举动,似乎想起了我为了婚姻闹了几个月,如今好不容易进入洞房,怕闹新房闹过了火,把喜事闹黄了那就糟了!于是,把我死拖硬拽的捺坐在床沿上,是谁吹了个口哨,便一哄而散。还是母亲来得快,她老人家好像早有准备,等人散尽,与伴娘联手将房门关上,房门外还做了手脚,任凭我把房门拉了又拉、捶了又捶,就是不开,急得我一个劲地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正当我呼喊着“放我出去”的梦呓中,小胖子张扬早已起身了,而且洗漱完毕,见我睡在铺上说梦话,非常好笑!他弯下腰来,用手拍拍我的脸庞,笑着说:“排长,快点儿起床吧,天色已经大亮了,还做什么大头梦?”
我一时清醒过来,知道是自己做梦失态,便拗起身来,羞赧地看一看周围,这里没有什么“洞房花烛夜”,而是一座偌大的五开间男生宿舍,同志们都已陆续起床,唯有徐放仍斜躺在铺位上,见我在梦中发狂似的喊叫,似乎又好气、又好笑。他一边忙着穿衣服,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人啦,一旦贪心了,就会显露原形,有人白天做了亏心事,夜里睡不着觉,就会胡思乱想,想不到天亮反而做梦,好笑,真正的好笑!”
我懒得与徐放解释什么,此时直觉得浑身软绵无力,夜里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刚才梦中方凝珠姐妹的形象,仍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地回荡。我的眼睛润湿了!我匆忙起身,整理好铺位,又忙着洗漱完毕,与张扬他们一道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