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洗毛保全2
书名:寻梦之旅作者名:三道劫数本章字数:3761更新时间:2023-12-27 18:38:51
由于接受上次的教训,今晚,我和黄丽不敢大意,从苏州河边回到楼上宿舍时,挂在宿舍门头上的电钟,也才是十点三十分。宿舍里灯火通明,偌大的五开间,只睡了我们三十多个男生,一律还是草垫子当床铺。领导老杨说是隔些时候,为每个人准备一只简易单人床。
近来,同志们因刚上班没几天,对各自的新工作都很投入,难免有些劳累,连最爱玩的几个小伙子,这两天也都累得不行。这不,眼下才十点多钟,一个个都已安静地躺在铺上。再看我身边的张扬,用褥单将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的,从褥单下已传出轻微鼾声。唯有徐放穿着衣服躺在铺上,拿着从黄丽手中强硬借过来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会正在无聊似地闲翻着,有意识的在等待什么……见我回来了,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灯光下,他愣愣的瞧着我,不相信我今晚会如此早回来。
我心中暗自好笑,懒得理会徐放的无名敌意,只是朝他微微地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轻轻的铺好铺盖,怕惊醒了张扬和其他已经睡熟了的同志们。于是,我轻悄悄地盖好了褥单,仰望着宿舍水泥天花板篷。在日光灯的照映下,它显得分外洁白、宁静。
想起刚才我和黄丽分手时,她要我先进大铁门,她稍后跟进来,以防徐放又等在门后作怪。这会儿,我估计黄丽也已到了女生宿舍了。想起今晚的一切,我的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我陈柯又在做什么?难道往日的“教训”还不足令自己清醒?常言说,“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十年以来,我已严重地失过一次足了,害得自己身败名裂、背井离乡、两下金陵……如今好不容易走上新的生活轨道,再不珍惜、不自重,后果不堪设想。可是,黄丽那娇艳与才智,丝丝缠绵在我的脑际,难道我又要陷入了温柔的梦乡而不能自拔了吗?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像银幕上的画面,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显现……
那是1949年的秋天,南京解放已有半年了。伯母领着我寄住在南京龙江镇我表哥家里,一住就是四年,我从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成长为十六岁的小伙子了,正在心急的等待着新政府给我安排一个挣饭吃的工作,以报答伯母她老人家对我的养育之恩。
刚过了中秋节没多天,突然收到一封“火烧三角”的特别信函。拆开一看,原来是父亲从苏北宝应县老家寄来的,说他已病入膏肓,望我要接信速回,让父子见上最后一面。言辞急切,寓意深沉,读后不禁心酸!
想起四年前,因舅父病故,十二岁的我,随伯母千辛万苦来南京龙江镇奔丧。那时,抗日战争结束,国共两党谈判未果,内战如在弦之箭一触即发,南北交通不便!表哥一再挽留我们,等战事平稳后再回去。一晃四年过去了,四年中,表哥对我伯母姑侄之间亲如母子;对我这个年轻的表弟,也是情同手足,给我延师就读,一心想让我长大后,能在南京就业。哪知道,接到了这封“火烧三角”的信时,我感到情况特殊,表哥也不好再挽留。好在新中国成立在即,南北交通也畅通无阻,可以自由往来,便立即安排伯母和我,启程赶回苏北故里。
当时,华夏刚刚成立,N城百废待兴,尤其是交通,还没有特别发达。由于经济拮据,为了能省钱,伯母领着我乘坐一家远房亲戚的小木船返乡。连船主一家大小,总共不下二十几条生命,全部寄托在这条小木船上。从南京到苏北宝应老家,走旱路也仅四五百华里。水路弯弯曲曲延误时日,小木船顺江而下,至扬州进到古运河,再逆水而上,经邵伯,过高邮,直至宝应,如能遇上好的风向,撑死了也不过五至六天就能抵达。可是天不从人愿,小木船经不住风雨的羁绊,走走停停,一走就是二十四天。
家乡还在县城的东北角上,离县城还有四十多华里水路。伯母和我到家的那一天,正值秋雨连绵,在离家半里多路的渡口下船后,我背着被褥卷子,一手提着一只印白花的蓝布包袱,一手掺着年迈的伯母,冒着细碎的秋雨,一步一滑地捱进家门。
奇怪!不逢年、不过节的,却见自家久违的小四合院墙,里里外外粉刷一新,像要举行什么重要的庆典仪式。四方形的小庭院,是我儿时的游乐场,立砖铺砌的地面,由于时间久远和风雨侵蚀,立砖有不少已经破碎、残缺,形成一个个小水洼子。还是我十二岁哪年,苏北行政公署进驻我们村时,吴沐初、张大芝两位领导就住在我家,在他们二位的鼓动下,移植来的一簇“月季花”,至今仍生长茂盛,在庭院的西南角,迎着缠绵秋雨在尽情绽放,好像特地迎接我这个阔别的老朋友!
母亲笑容满面的从西厢厨房里迎出来,三个人一同步入堂屋后,我放下手中的蓝印花包袱,又卸下背上的被褥卷子。两位老人略略寒暄几句,母亲便拉过我从头到脚左相右看,眼见远离膝下几年的儿子,从一个不知事故的小男孩,长成了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小青年,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真的长成个大人了,好,好!”
说来也奇怪,见了久别的娘亲,本应亲切异常,十六岁的人,充其量还是个少年,还没有完全脱却孩子气,不知为什么,总感到母亲不及伯母亲切!这也许是时间和距离的影响,母子之间,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疏远。说来,事出有因:
随伯母来宁后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四七年春末,因由滤过性病毒使我感染上了麻疹,脸上、身上相继生出许多“水痘”,可把伯母她老人家急坏了!麻疹,是小儿极易发生的一种传染病,我已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了,怎么也会被传染上的呢?这种急性传染病,如果护理不好,轻则变成麻脸,重则致残,甚至会丧命!伯母终日心神不宁,在表哥和表嫂的协理下,老人家衣不解带,食不知味,经过精心的护理,方才渐有起色。
伯母为我的病情担忧,不无道理:我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孩,用当时的话说,陈氏门中指望我担起传宗接代的“大事”,是所谓香火继承人。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旧社会里,不问姐妹多少,一个“男孩”统称“独子”,视众多女孩于不顾。当年我随伯母来南京奔舅父的丧,完全出于伯母对我的钟爱,老人家一厢情愿,在我的父母面前大包大揽,保证安全地去,安全地回。
老人家的初衷,也原打算多则半年,少则两三个月,便可回归故里。未曾想一到南京,战事吃紧,长江天堑交通受到阻碍!在表哥的劝慰下,伯母也怕回去的途中,母子们若有闪失,她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也就顺水推舟的住了下来,哪知一住就是四年。
我在家乡时,也曾读过三年多“私塾”,有一些“诗云”、“子曰”的基础。在表哥的关护下,又让我在龙江镇的一家学馆继续读书受教。苦于授业师虽然有一些文化功底,但比起家乡的几位塾师,就有点相形见绌了!这时候的我,虽然年幼,但也略知处世之道,表哥看在伯母的情分上,对我倍加爱护,不仅常年供给衣食住行的所需,还供我上学读书。在那个人情薄如纸的旧年代,表哥一家人对我的宽厚,可谓仁至义尽了。我一个可算是寄人篱下的少年,能有如此恩遇,还有什么不遂心、不满足的呢?至于当时塾师的文化功底和教学水平上的差异,我也只好随遇而安。
好在古老的六朝古都,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却被民党当局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但是文风和文化传承,是不以民党内那些“达官显贵”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在我就读之余,有充裕的时间饱览了“四大”名著,以及脍炙人口的唐诗、宋词,在我的心灵上、脑海里,记忆下众多的历代文化名人的诗词与文章。当时,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对很多诗文食而不化。但是,出于我的兴趣和爱好,它们纯属课外读物,并非是塾师的强制性“灌教”,所以我认为,通读带来的好处,是在“广种薄收”之下,得来的一些积淀,足以滋润和培植我那似懂非懂的心灵!
历史上的文化名人,如同天上的星汉!然而,在这无数的历史文化名人中,我最推崇的是受到宫刑之辱后仍不失斗志的史林“泰斗”司马迁,一部“史记”出神入化,既描绘出历史的丰功伟绩,也解剖了社会的阴暗面,开创了秉笔直书的史实范例。无论是文笔隽永还是犯颜直谏,他为我们中华民族的“史学”开一代先河。
西汉布衣学者枚乘,远出当时众多学者如晁错、贾谊,包括名重一时的司马相如等人之上!他淡泊一生,视“禄蠹”们为不齿,年逾七十,尚且笔耕不止,一篇《七发》,树当代文坛新风!唐代诗坛大家李、杜,深受世人崇敬;而我更爱“山水诗人”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等琅琅上口的清新之作。他的诗与晋代“田园诗人”陶潜的“采菊东篱下”、“田园将芜胡不归”等诗作,无论是功力还是意境,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也爱宋代文坛大家苏轼的一首“大江东去”,那豁达与豪放,真所谓时代极品;可是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与“红杏枝头春意闹”等神来之笔,把大自然刻画得细致入微,更令人心醉。当然,我也深为此老仕途多舛、晚年凄凉而感叹!
历代文化名人层出不穷,“四大”名著的作者们,在他们著书立说的一生中,受到过多少公正的礼遇?甚至因不善钻营,落了个一世清贫,直叫世人冷齿。“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留下了“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等催人泪下的伤心之句,写尽了世上多少失意文人们心灰意冷。
在这四年中,我只入塾读了一年有余,而更多的是赋闲,帮表哥家打杂。不料一场麻疹,几乎要将我变成了“废人”!多承伯母尽心尽意,才将我从死神的手中抢救过来,也让伯母她老人家一颗久悬的心安定下来。要不然,眼下回到故里,又如何向我的父母交代呢?伯母对我的再造之恩,无形中加深了我与伯母之间的亲情,我视伯母自然而然的重于生母了。
这时,我搀扶着伯母坐下来后,转身想和母亲说两句话,问一问父亲的病情如何?冷不防,见父亲身穿浅蓝色的竹布大褂、白布袜、一双圆口黑布鞋,背着双手,面带微笑,安闲地从东头房里走出来,不由我吓了一跳!我在心中自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伯母在一旁也很惊诧,旋即向我使个眼色,意思是说:我们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