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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路話3

第142章 路話3

书名:夕阳山外山作者名:水明石本章字数:5290更新时间:2024-12-27 17:05:47

路勢左折,淙淙水聲不絕,一道白練般的溪水自山崖瀉落,匯積成潭,復向山下流去,初冬澹日,慵散照在水上,水濺如霰,光霞閃爍,令人心神皆醉。潭邊又拱出一道斜坡,十余株老松矯健如龍,虬枝鐵干,郁郁蔥蔥,在一派冬色枯槁中分外醒目。

松影映水,路勢,坡勢,水勢,結合得完美如畫,連當先的夷女小青,都不自覺慢下腳步,生怕驚動了大自然的這一派鬼斧神工。只是隨她當先的幾條青蛇,卻無端便慢了下來,蛇身弓起,長信吞吐不定。

不知從何而來的古怪,彌漫在平靜的景狀里,正引誘人不知不覺地沉醉于溪山之美,忘卻了周圍的一切——

金光目光轉厲,一聲低喝,聲如清磬,直送入眾人耳底!

幾乎同時,一陣尖銳利嘯,也自松間傳出,驀地老松破土,向空直躍,泥石紛沓之下,幾乎對面不能視物!一行人首當其沖,回過神的小青呀了一聲,環臂合抱外推,地上青蛇如得號令,電射而起,十余條首尾相接如鏈,迸出青蒙蒙的異光,屏障般阻在小青身前,亂蓬蓬泥石,頓被這屏障擋了個干干凈凈。

就這么緩了一緩,仙刀門三人驚叫聲里,洪山一舒臂,已足夠將小克抱起護定。但未及作其他反應,身邊勁風涌動,韓墨已發力前沖,一拳朝青蛇陣猛擊出去!

“你做什么?”

小青嬌叱未絕,悶響聲中,屏障應聲而破,韓墨更不答應,繼續沖向正前,又一拳轟出,方向正是一株自空壓落的老松。但身后突然有人道:“錯了。”身上一沉,被突然撞開,跟著便是諸葛流云極是氣惱的叫聲:“金光,你……做什么?”

另一條人影后發先至,正是金光。流云最后一字才叫完,呯呯連響不絕,金光已以極迅捷的手法,在十二株落下的松身上連擊了一十二掌,老松再度向空飛出,飛旋如怒,首尾相接,大有方才小青布出青蛇光陣之勢。小青看得真切,驚奇叫道:“鎖元陣?你會布……呀,不對,是松樹自己會布陣!”

金光端立不動,左手向空斜托,右手卻揮出一道紫符,直擊向山崖飛瀉的溪水。但見光華爍處,激起老大一團黑霧,霧氣甫生,眾人來路上已如有呼應,一大團霧氣突兀迸出,有如張大口的怪獸,奇怪無比地往這邊吞噬而來。流云與韓墨一左一邊,護在金光身后,合力將一團襲近的霧氣擊散,只覺道力到處,說不出的陰膩,竟是貨真價實的魔氣,不由大是愕然,那邊小青已氣憤憤叫出來:“又來了,這次真膽大,敢在祖婆婆靜修的寨子邊害人!”

金光突然問道:“鎖元陣該用什么法訣引動?巽風還是離火?”聲音不大,卻夾在亂聲怪響里,無比清晰地傳了開來,小青被問得一呆,但金光話聲威重,不自禁便脫口而出:“先火后風……啊,你怎么知道?”

卻是她答話同時,金光雙手一引,兩道法訣向空擊出,正是她見熟了的離火符與巽風訣。一時風催火勢,在空中驀然大作,又突然熄滅,熱浪一漲一縮之間,十二棟老松圓轉如環,被這漲縮熱浪一掀,頓時瓦解,由環變帶,其直如矢,怒箭般往正前射出!

“左前一十三,右前一十七。”

金光渾不看松陣去勢,退了數步,法訣再引,老松生長的坡面,立時應聲震顫,隱有裂縫現出。此時正是松陣破空,與正前霧氣撞在一處之時,那霧氣似軟實堅,有如實物,大響之下,亂枝殘葉飛灑得到處都是,卻有另一個聲音,隨了裂縫撥出,自坡面地下大聲喝道:“好眼力!看穿了我們的陣法!”呼呼數聲,地下泥土再涌,幾人妖魅一般自地下躍出,清一色黑色苗裝,黑紗覆面,躍出后更不停留,往前方霧氣奔去。

轟!

韓墨看得真切,才一掌拍出,手腕一疼,被金光凌空一道符光擊來,生硬硬移開了準頭,掌力盡數擊在了地面。流云也剛要出手,金光已大步過來,一拂袖,將他未擊出的道符收入袖中,淡淡說道:“他們在此設伏已久,就是等生人路過,將魔物引來一舉成擒,你不必多事。”

那邊小青施術護著洪山與小克,三名仙刀門人正合力出手自保,免得被激射泥石所傷,而那幾條人影所過處,黑霧便轉淡薄,片刻后幾聲異常凄厲的怪嚎,一個似猿非猿的怪物從霧中沖走,迅如狂風,攀崖往山下逃去,霧氣突然一掃而空,現出澹淡暖日,和猶自湍急涌落潭中的山溪之水。

溪水自山崖沖下,但周圍環境,已大不相同!原本山坡的地方,變成了大片殘垣斷壁,而來路,則變成一條青石徑,平緩筆直,與山路大不相同。

連夷女小青,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四下,訝然道:“不對呀,這不是回執師和術師祖婆婆寨子的梟神陂。可剛一路行來明明是對的……”

“魔物的小伎倆,將真實景物幻化給行人,令人誤以為道路正確,不知不覺落入魔掌。青姑娘不必太過驚訝。”

一人溫和答道,自一邊匆匆行來,衣上全是泥土,面上黑紗,更是污了許多泥灰。那人伸手扯下,現出一張甚是英俊的臉孔,另三人跟在他身后,也取了面紗,撲打身上泥灰,年紀相差不遠,小青認了出來,說道:“是蜀東巫門的師兄?你們……原來已經到了?”

那人點頭,隱有沉痛之意,說道:“我們到了,但葛師妹,有件事,只怕你還不知道。”小青一愣,轉頭辨了會地形,也自變色,驚道:“這兒是第三寨邊緣的后家莊啊,怎么變成這個樣子?”那人輕嘆一聲,說道:“沒有了,后家莊九十八戶,全部死得干干凈凈,連苗家也……”

小青驚道:“蜀北苗家?我們找他們好幾天了!”

那人苦笑道:“苗家先我們七日到達,發現有妖魔針對巫秘大會,便傳訊給我們,說要查個究竟,此后便音訊全無。你祖婆婆這幾天疾言厲色,名為監查禁武令,實際上,正是為了苗家的下落煩惱。她老人家怕驚動巫門同修,惹起不必要的麻煩,只好以禁武為名,暗里著你我找尋他們下落,這個你是知道的……”

他一抬眼,目光落在韓墨等人身上,略一猶豫,便不再說下文,移開話題問道,“這幾人也是來參會的嗎?修為很是要得,正宗的玄門道術!否則鎖元陣發揮不了這么大的效用。”語意似在贊賞,戒備的意思卻也顯而易見。

這人與小青問答之時,金光正站在一邊,將近處的垣壁一一打量,眉心微鎖起,顯是在推敲什么,此時聽了那人說話,突道:“蜀北苗家,是專研盅毒的苗家?”

那人一凜,道:“你是中原口音,竟知道苗家?”

金光道:“這處炙痕,雖被打斗破壞了不少,仍看得出有苗家最自傲的爆天盅在此引爆過。那邊墻身粉碎,這么久仍結著冰霜,也定是引爆過極陰的冰毒盅。冰火極端,最是難得,多半會用作本命盅物的,如此引爆濫用,只怕主人都已兇多極少,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那人與三個同伴對視一眼,都顯得極是震驚,那人便喝道:“你是誰,你如何知道?”金光冷冷一笑,突然反問道:“蜀東巫門,還是天獅子施獅先生當家嗎?”那人微愕,問道:“你認得家師?”金光淡然道:“自然認得,近四十年了。不知錦\官城的玄玉散,如今是否還送往蜀東?嚴冬將臨,得一帖玄玉散,便不會被寒氣侵發舊傷……”話未說完,驀地振袖向空拂出,袖風到處,一聲清亮脆響,半空中一截冰梭被擊得粉碎,屑冰四濺,未落地便化成了水霧。

流云等吃了一驚,韓墨卻哈哈大笑,道:“姓金的,你真有面子,潛跡無形,運\化萬物,俱為利刃,是蜀東那位老獅子的師弟到了吧?”果然對面幾人,面上愕然之意一現即隱,連小青在內,都往后退了幾步,向一邊山崖恭敬施禮,齊聲道:“施二師叔!”

一團云氣自崖上疾沖而下,色澤由淡轉深,現出一名六十來歲的藍衫老者,身材高大,卓然不凡,雖然肩上帶血,發髻也散了一半,卻并不顯如何狼狽。他躍落高崖后更不答話,拳掌兼施,連擊出三道蜀東施家獨有的盅咒術,直擊向金光,金光只搖了搖頭,微皺眉說道:“何必?”

轟轟轟三聲,金光手上玄光迸出,將對方盅咒一一化解,第四道法力凝而不發,只靜待對方下一步動作。藍衫老者右手虛凝,突然冷笑一聲,道:“算了,你雖誤傷過家兄右足少陰經,但自己,也差一點賠上過一條命。都是魔宮詭計多端……四十年了,老子懶得再算這一筆糊涂帳。但你又來蜀中做什么?哼,但愿不是又偏聽誤信,被你宗門內部的胡說八道,耍得巴巴來蜀中惹事生非!”

一轉頭,他向另四人大聲叱道,“你們四個過去,見過這個姓金的老頭子,免得授人以權,讓中原的道術中人,嘲笑我蜀中施家不懂得尊敬前輩!”

“噗!”

突然一聲笑從旁噴出,金光原在看著那老者,這時,嘴角忍不住一牽動,卻又生生忍住。不用回頭,他也想得出,身后與韓墨站一起的流云,正死命忍笑是什么模樣。偏那藍衫老者仍在繼續喝道:“還有你,仇青姑娘,不要盯著這個姓金的奇怪,他也是和我一樣的糟老頭子。中原道術華里古哨,講究什么駐顏不老,才會弄得象他一樣老了也沒老的樣子……姓施的我就想不明白,又不是女人,明明糟老頭子了,窮講究著冒充年輕到底有哪一點好?”

“晚輩施家施仁,那是晚輩二師弟施義,三師弟施廉,四師弟施正。奉施震施二師叔命,見過金老前輩。”

還是先前那人,見金光面色漸冷,知道勢頭不對,但自家二師叔說得雖刻薄,并不見得真有敵意,當下生恐雙方說僵住難以下臺,便急急搶過了話頭。他與三個師弟來參加這延期一年的巫秘大會,才到土家主寨,就聽到了向來交好的蜀北苗家出事消息。一路追到這里,發現又有妖魔在往土家寨子的路上設了幻局,便將計就計,借勢布下了陷井對付魔物。

卻不料妖魔被引來得太快,借松木生發布就的鎖元陣,未及附上引爆的風火法符,便被魔氣激蕩得裂地而起,險險失控。幸得被妖魔幻局引來的,除了本地大術師門下,竟有中原的道術中人,更兼對鎖元陣極為熟悉,才能有這一場的反敗為勝。苗人性子直爽,他這幾句話中,敬意倒是全出于內心。

那邊施義過去,為自家二師叔施震查看傷勢。設伏之前,師叔湊巧趕到,不耐守株待兔,以隱身法遁在崖上,準備接應突襲的。可是方才除魔時,明明只是一般角色,而二師叔也未現身,卻如何便傷了左肩?但疑問歸疑問,有外人在,還當真不好問出口。

施震突道:“先回主寨,青青姑娘,我有話要告訴你的祖婆婆,你一會能不能代我傳個訊?”這一路行來,眾人已知那夷族少女名叫白青青,既算土家大術師的徒弟,又算是她的外孫。四十多年前,大術師撿到一個女嬰收養,長大后嫁給同門師弟,卻一夕雙雙染疾身亡,只余下這個尚在褓中的幼女。又是大術師親自撫養成人,在土家塞子里,幾乎人人都知道大術師婆婆對這少女的寵愛,施震要轉告大術師什么,也需通過她才最為快捷。

白青青取出一柄令符,喃喃念咒,地上數十條青蛇一一化光,飛入她令符內收起。等收畢靈蛇,她才對施震道:“施二太爺,傳個訊沒什么的,可我怎么和祖婆婆說?施仁大哥他們,已經除了搗亂的元兇了嗎?”

施震還未答話,一邊的金光,目光轉向白青青,一改隱約冷意,略帶了微笑,驀地搶先道:“本座也要見這一次巫秘大會主事者。”

白青青皺眉一愣,施震冷冷道:“我要見大術師,事涉這次巫秘大會平安,你金光宗主,要見大術師,卻是所為何事?難道四十年前舊事,你又要重演一通不成?”

金光神色不動,淡然答道:“由中原入蜀,原是本座二十年后重歸宗門,稽考各地分舵情形的行程之一,卻無意與這位韓姓兄弟起了沖突。但率土之濱,無非王臣,他負靈位而鳴冤,冤情所乃,又是中原來蜀的朝廷命官,施二爺,你說本座當如何自處?”

不待施震回應,他已自問自答道,“如你所言,本座是中原道術領袖身份,遇上了,便不宜袖手不管。所以那位白姑娘,還煩請告訴貴門大術師一句,就說禁武令請法外通融,本座要陪這位韓兄弟在巴山多呆數日,徹查出他兄長是否真有冤情可言!”

“幫我查……你不是說要置身事外嗎?”

金光那般直接的話一出口,施震一聲冷哼,倒不知如何回答了。他自不知鎮上的事,正要發問,在一邊冷眼旁觀的韓墨,已不禁一陣好奇,問出聲來。反而是另一邊的流云,自入蜀以來,對那般這般的莫名轉折早已習慣,只抱臂站在一邊,連剛才與那名施家二爺的動手都懶得參與,暗想:“反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多做多錯,還不如就看著好了。”

心念一動,他驀然又想到,“不對!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在找借口。敢情巧遇韓墨這小伙子,除了說過的敷衍朝廷外,更是為了找借個口混進那什么勞什子巫秘大會?”忍不住向白青青看去,目光到處,見她輕顰著秀眉,極顯為難,卻不禁突然一愣,只覺得這神情倒似在哪兒見過一般,但何時見過,卻說什么也沒有印象了。

白青青又沉思一陣,遲疑答道:“這個我做不得主。”但也未當即回絕。她見過金光出手,不欲為十八寨多樹敵,便急急續道,“遠來是客,你又認得施二爺爺,這樣好了。前面的事就算了,我仍帶你們去寨子。到寨子后,你們安心住到巫秘大會結束吧。那時任你們查什么,土家十八寨誰也不會多作理會了。”

金光淡淡一笑,袖袍一拂,勁風到處,將正要說話的韓墨壓得出聲不得,頷首道:“如此很好。煩請青青姑娘繼續帶路。”韓墨一個白眼翻過,當即提氣與抗,金光勁力驀收,他一口真氣撞了個空,反震得說不出的難受,更加開口不能。

流云看得真切,抬手一撫額,想笑又不敢,眼角余光悄悄掃向金光,莫名有了幾分驚奇的感覺:“這人的心思,似乎也不是太難猜?反正,他想做什么,多半是有切實的需要,而不是源于心血來潮,或者臨時的沖動妄為……”

胡思亂想中,由白青青帶路,連他在內的十一人,已往疊嶂深處繼續行去。離了這座死域般的小村,順溪往回路再向右折,另一條全新但又似曾相識的山路便出現在眼前,正是方才,魔物施造幻相參照的真正路徑。

這一路再沒出其他意外,小半時辰后已到山路盡頭。但見兩座赭色山峰,相對如揖,留下一線細如羊腸的石徑,綿延向里,外窄內寬,以兩座丈許高的竹制箭樓守護。顯然,巴山土家夷人十三寨聯盟的最中心,土家巫門大術師常年居住的磐龍寨入口,便在這兩座箭樓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