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林阔去酒店收拾好行李后就打车回了家。

从前的那条路找不到了，周边废弃的危楼变成了极富设计感的商场，他小时候经常去玩的游乐场也拆除了，被建成了高耸入云的写字楼，这个城市无时无刻不在给他释放陌生的信号。

是啊，一切都变了，没有什么是不会被时间改变的。

直到看到站在阳台上等他回家的爸爸时，他才生出了一丝亲切的感觉。

明明自己曾经在他那里只体会到了十几年的漠然和难以捕捉的亲情，现在他却成了唯一能让林阔有归属感的人，而他以为的那个会用最坚实温暖的怀抱迎接他的人，丢下他走了。

林阔不禁黯然失笑，人生有的时候真的挺奇妙的。

“回来了。”林森望着他笑了一下，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箱，转身时鬓角的白发刺得林阔的双眼有些发红。

“是啊，回来了。”林阔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生疏又感动。

父子情大概是世间最微妙的关系，李宗盛在一首歌里写道：两个男人，极有可能终其一生只是长得像而已。

林阔觉得他跟林森大概就是这样——身体里流淌着相似的血液，却很少参与到彼此的人生。

“林阔回来了？”一个男人小心翼翼从厨房探出了头。

林阔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齐……齐叔叔？”

齐宇有些欣慰地笑了一声：“诶，你还记得我呢。”

“你到客厅坐会儿，马上就开饭了。”林森将林阔带到了客厅，然后就马上进厨房给齐宇帮忙了。

林阔有些感慨，当年林森带齐宇回家时林阔还跟他吵了一架，他无法接受一个男人突然闯入他的家庭和他的生活，最重要的是，他妈妈俞安因此受到了伤害，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虽然后来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林阔还是没法心平气和地跟他沟通，只能当他不存在。

林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竟然还在一起，而且……画面看起来甚至还有点温馨。

林森跟齐宇在厨房配合得十分默契，齐宇不用言语也无需转头，只用朝背后一伸手就能接到他想要的食材和调料，林森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帮厨。

看着他们相视一笑的样子，林阔忽然生出些没来由的……羡慕。

“我在你外公外婆的墓地附近买了一块地方，你妈妈的……骨灰我已经安置好了，明天一起去看看吧。”林森说。

林阔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这次回国准备干些什么？有没有我和你齐叔叔能帮上忙的地方？”林森往他碗里夹了一块排骨，“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提前退休了，但人脉还是在的，有什么困难一定别自己扛。”

“谢谢爸，”林阔没什么吃饭的心思，但还是硬着头皮夹起那块排骨咬了一口，“是临时决定回来的，还没想好要做什么，而且那边的工作也还没交接完。”

“没关系，那就先在家休息一阵子，等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去做。”林森说。

齐宇也点头附和道：“对，一定要想好了再做，不着急。”

林阔这些年一直过着轮轴转的生活，鲜少体会到“休息”的感觉，听到他们这样说不禁心中一动，紧绷着的弦突然松了下来。

“嗯。”林阔微笑着点了点头。

“林阔，当年的事……”林森有些愧疚地看向他，“你是不是怪我当时没拦着你妈妈？”

林阔低着头没说话。

林森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出国，我也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过一辈子，可我没脸拦她，确实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她根本不会听我的，而且——我知道这条路有多难，我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被父母反对、被旁人指点、被世俗冲刷得体无完肤。”

“爸，我没怪你，我谁都不怪，您别觉得愧疚，这么多年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朝前看吧。”林阔朝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好孩子，”林森叹了口气：“以后就过你想过的生活吧，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撑不下去了就回家。”

林阔的鼻子一酸。

“我这次是回来找路放的。”林阔说。

林森的手猛地一抖，筷子掉到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齐宇帮他把筷子捡了起来，拿去厨房冲洗。

“你妈妈送你出国就是因为他吧？”林森将手中的碗放了下来。

“嗯，”林阔靠到了椅背上，“我刚刚见到他了。”

“他怎么说？”林森将椅子挪到了跟林阔靠得更近的地方，这时齐宇也从厨房回来了。

“他走了，说想冷静一下。”林阔长呼了一口气，“我看得出来他也没放下，可……”

“会不会是因为家里的压力？”林森问。

“不是，他父母在大学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存在了，他们没反对。”林阔眯着眼盯着头顶晃眼的吊灯，“是路放自己不想见我。”

一旁的齐宇忽然皱起了眉：“这会不会是一种应激反应？”

“应激反应？”林阔思考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嗯，”齐宇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一看到你就联想到一些不好的记忆和当时的情绪，所以才抗拒和你见面？”

“我不知道我离开之后他是什么状态，但肯定不会比我当时的情绪好，”想起自己刚出国时几近崩溃的状态，林阔的心猛地皱了起来，“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联系你’，可他等了七年也没等到……”

第二天林阔和林森去了俞安的墓地，林阔送上了一束白菊花，林森则捧了一大把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回去的路上，林阔开车，林森坐在副驾驶。

“你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就是红玫瑰，我以前总说玫瑰俗气，可她说那些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和天高海阔都没用，只有俗气的东西才是永恒的，”林森低头笑了一下，“她说得很对，如今我过上了最俗气的生活，才明白这样的快乐才是永恒的。”

可俞安终其一生也没有过上俗气的生活……只能在死后收到一束俗气的花。

长辈的爱恨情仇林阔不想参与太多，人已经去世了，再争辩再歇斯底里再明察秋毫都没有意义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

林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好自己的命数。

把林森送回家后，林阔上楼收拾了几件衣服就驱车去了海边。

晚上气温骤降，林阔站在海边客栈的阳台上，湿冷的海风拂过手臂，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个夏天有点冷。

路放说他要冷静一段时间，却没有说要冷静多久。

冷静过后呢？他会做什么选择？

明明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自己朝他奔来的时候他却退缩了？

连月光都不似那年那样朦胧了，透着萧瑟的冷光打下来，和着远处的海浪声，撞得林阔的心一荡一荡的，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