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路放记忆中最热的一个夏天,明明已经到了九月,天气却丝毫没有要凉爽起来的意思,偏偏又赶上了忙碌的大一开学。
路放仗着家跟学校的距离近,再加上对开学季的交通状况盲目自信,毅然选择了在太阳摇摇欲坠的时候出发,这就直接导致他成了最后几个来报到的大一新生之一,宿管阿姨手中的钥匙已经分得所剩无几,等他开门走进宿舍时,就看到其他三个人的东西已经都摆放好了,不见他们的人影。
路放的双手不停地鼓捣着床单,一边还开了免提跟人通着电话,他扯着嗓子朝手机喊道:“知道了,好,都放好了,我会的,妈,您就放心吧。”
“害!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经过这两天的突击练习,你儿子已经不是前天那个不会铺床单的人了,我是一个四肢健全智商还颇高的青少年,你应该对我的生活自理能力有点信心。”
“诶!好嘞,我想起来群里有人通知我们待会儿去教室集合来着,什么事?不清楚,估计是说军训注意事项什么的吧,行,那我就先挂——”路放正准备把老妈打发走,突然又叫了一声,“妈!你等一下,我这被子是放进去了,可那四个角怎么不见了?现在这被子整个像是一馄饨,中间一坨,被套旁边的四个角在风中飘逸,特灵性。”
老妈:讲个笑话,某人四肢健全智商还颇高……
黄昏炙热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将宿舍烤成了火炉,路放好不容易将那坨馄饨掰扯好后,头发已经被汗浸得快滴出水来。
可不能以这种形象去见新同学,他索性准备洗个头再进教室。
等路放突然意识到原本嘈杂喧闹的微信群已经再没人发言时,不禁心一沉,再一看公告上的时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第一天开学就迟到了。
路放不禁暗自在心里踹了自己两脚:不洗头会死吗?穷讲究!
“不洗头不会死,但不帅会死,不洗头就不帅了。”
强行将自己开导成功后,路放打开水龙头冲掉了头发上的泡沫,甩了甩头,一把拎起双肩包就朝着一栋跟班级群的头像长得差不多的建筑物狂奔而去。
让U大闻名的不只有每年都高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录取分数线,还有“最美大学”的名头,爬山虎在古色古香的高墙上耀武扬威,湖边的垂柳也不甘示弱,微风一动,递来满身的清凉。
校园的小道旁种满了榕树,艳丽的晚霞从茂密的树冠里透出来,漏下几束星星点点的光。
当他跑到金融1班门口时,教室里的人听到动静都朝这边望了过来,路放顿时觉得自己无比狼狈,他低声喘着粗气,后背几乎湿透了,头发还乱糟糟地在滴水。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画面是1班几乎所有女生在以后的人生中回想起来都还是会忍不住心脏狂跳的场景,是最肆意明亮的少年模样,夕阳浓郁得恰到好处,连带着沾了水珠的头发都熠熠生辉。
“路放是吧?”班主任挥动着手臂,姿势活像在招揽一个不听话的小鸡仔回笼,“快,就差你了。”
路放想着赶紧抢救一下所剩无几的形象,于是露出最热烈的笑容乖巧地咧着嘴“诶!”了一声后就冲进了教室。
只剩最后一排有个位置了,路放走过去的时候速度太快,差点被前面的桌子绊倒,他冷不丁“嘶”了一声,单脚蹦着将那张桌子扶正,还朝坐在那个位置的男生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哥们儿。”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一直低着头看一本很厚的书,路放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也没在意,直接将书包塞到抽屉里坐了下来,前排传来一阵女生们压抑的笑声和窃窃私语,毕竟像路放这样长相极优越且冒失又可爱的男生实在很难让人不心动。
班主任在上面做着自我介绍,他姓葛,单名一个辉字,葛辉的动作总是懒洋洋的,尤其是在办公室半躺着的时候跟葛优特别神似,因此得了个“葛大爷”的称号,加上他性格十分佛系,学生和学校领导们当着他面儿也都一直这么叫。
介绍完自己的轶事后葛大爷拍了拍讲台,桌面上安分了一个暑假的粉笔灰顿时肆意飞扬,引得坐在前排的人一阵咳嗽,等教室里安静下来后,葛大爷对着底下的学生说:“大家先按座位顺序上来做个自我介绍吧,都互相认识了解一下,毕竟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四年你们这些人都被迫不离不弃了。”
教室里随即很默契地发出一阵不情愿的哀嚎,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但五分钟过后大家还是陆续走上了讲台。
学霸们的普遍性情就是:所有事、包括自己极其不情愿做的事情,只要遇上了,都要做到最好。
刚刚扯着嗓子哀嚎的是他们,如今绞尽脑汁想将自己展现得有趣的还是他们。
有二话不说就一顿咔咔咔用粉笔画了个葛大爷的动漫形象的、有唱专业美声的、有临时组了个团表演话剧的、甚至还有个男生猝不及防地劈了个叉,吓得葛大爷当场捂住了自己的裆部。
路放也忍不住“嘶”了一声,那姿势,单是看着他都觉得巨疼。
但让路放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说单口相声的哥们儿,他叫宋泉,嘴皮子贼溜,开了就别指望能关上,宋泉愣是一个人站讲台上滔滔不绝讲了十五分钟的单口,段子都是从教室里找的素材,现挂,关键是他节奏感还巨好,有放有收、抑扬顿挫的,把所有人都逗得直不起腰,路放简直都想架着他直接去德云社应聘了。
葛大爷也觉得宋泉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当即就下旨让他做了临时班长。
路放跟宋泉的座位挨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一个人,就是那位路放绊了他桌子给他道了歉他却低头看书没反应的自闭小哥。宋泉下台的时候朝自闭小哥抬了一下下巴,还给他递了个得意的眼神,路放猜想他俩应该认识。
看到路放正在看他,宋泉笑着抬手给他打了个招呼,路放也热情地回馈了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他有预感他会和宋泉成为好朋友,眼缘这玩意儿有时候还挺神奇的。
宋泉说完之后就轮到自闭小哥了,他起身走上了讲台,刚刚没注意,等他站起来之后路放才发现他跟自己差不多高,属于比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半个头的那种,身形清瘦得恰到好处,他走路特别快,宽大的T恤跟着风微微飘荡,莫名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种“我不想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的气场。
他转身面向台下,跟路放的张扬明亮不同,他的好看是带着攻击性的,明明还没进入秋天,可他的身边像是结上了一层霜,锋利中掺着凉意的眉眼仿佛要刺进人的心里。
但很多女生偏偏就喜欢他这种冷峻的气质,刚刚还在为路放心脏狂跳的人已经有一半都叛逃到了他这里。
“我叫林阔。”林阔的声音跟他的相貌一样清冷。
见他不再吭声,葛大爷有些茫然地问道:“然后呢?”
“没了。”林阔淡淡地甩出这两个字后,走下讲台回到了座位上。
“装什么冷酷呢,中二病晚期!”路放忍不住腹诽道。
紧接着路放一脸自信地走上讲台,他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大家好,我叫路放,我——”他说话间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座位,结果猝不及防地跟坐在他前面的林阔有了一秒钟的对视,路放的心理温度瞬间降为冰点,刚刚想好的自我介绍立刻烟消云散。
“你什么?你倒是接着说啊。”葛大爷在一旁催促道。
“没了。”路放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一句跟林阔一样的话,回到座位后,他暗骂自己道:装什么冷酷呢,中二病晚期!
这病还能传染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瞪了一眼林阔的后脑勺。
自我介绍结束后,葛大爷又拍了拍讲台,宣布道:“说个事儿啊,从明天就正式开始军训了,时间是十五天,你们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太阳的火力还猛着呢,防晒霜多涂点儿,别到时候晒伤了又跟我这儿哭。”
尽管大家早就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这个噩耗真正到来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叫苦不迭,教室里顿时哀声一片,怨气直冲天际。
回到宿舍后,路放才见到了他的三个舍友,他特别欣赏的相声选手宋泉就在里面,路放为此开心了好一会儿,其他两个人分别是中二病患者林阔和忧郁男孩齐涵。
之所以称齐涵为忧郁男孩是有依据的,因为他的眉眼间总透着一股沉重的忧虑,再加上惨白的皮肤和弱不禁风的林黛玉体质,路放曾一度担心他会被大风吹走。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齐涵是转了户口蹭到了加分和地区优势才踩着分数线考进U大的,忧虑是因为担心自己跟不上1班这些变态学霸们的节奏。
经过一番交流后,路放很快就跟相声选手宋泉打得火热,两个外向开朗的大男孩跟另外两个冷酷忧郁的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上铺是冰,下铺是火。
林阔跟宋泉的关系挺不错的,宋泉说他们是发小。
路放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睡在他上铺的那坨冰,他本以为林阔特别不好相处,但当齐涵拎不动行李时他二话不说就将齐涵的箱子扛到了柜顶。
在宿舍短暂地相处之后,路放已经对林阔改变了原有的看法,他觉得林阔虽然冷漠但不坚硬,跟人保持距离的同时又让人觉得他是深思熟虑过的。
宋泉正扒拉着手机屏幕,突然发出了一声哀嚎:“我靠!他们说U大有强制晚自习的规定,每个班都有固定的自习室,毕业前要完成打卡指标,否则不予发放毕业证,真的假的?这也太狗了吧!”
“是啊,U大最负盛名的传统,哥们儿,你报考之前都不做功课的吗?”路放望着他无奈地笑道。
宋泉都快哭了:“我是跟着林哥报的,毛线都没了解,没想到这学校这么变态!”说着他一脸幽怨地看向路放的上铺,“林哥,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推我入火坑。”
林阔的目光从书上挪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对不起,把你推入了我国最牛的金融学院。”
嘿这自闭小哥说话挺欠揍啊,路放小声地笑了一下。
宋泉冷不丁被噎了一下,没再去招惹林阔,他又用手机拍了拍头顶的床板:“齐涵,你不会也跟那俩变态一样喜欢上晚自习吧?”
齐涵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脸:“是我爸妈非让我报的U大。”他的声音隔着被子透出来,显得瓮声瓮气的。
宋泉找到了同类:“我就说嘛,被晚自习荼毒了三年之后还能对它保持热爱的估计全世界就他俩了。”
路放笑了笑,其实他也特别不想上晚自习,只是无奈国内没有比U大更好的金融学院了。
一想到第二天要军训,他们都早早地睡了。
仗着天气热,路放连被子都没盖,殊不知宋泉这个小火人已经将空调的温度调到了17度,而路放的床就正对着空调的出风口,于是经历了一晚上冷风的侵袭后——他光荣地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