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路放以前听说过很多轰轰烈烈的分离与诀别，那时他都是冷眼相望的旁观者，从来不会与他们共情，多数都一转眼就忘了，偶尔还会觉得他们矫情，可真正等自己遇上了，他又觉得他们还不够矫情。

研究生开学后，为了方便，路放还是搬回了学校。

他开始刻意避开那些狭窄的林荫道，因为他总会习惯性地靠向左边，去蹭那个跟他一样高的少年的肩膀，结果却只撞到了坚硬的树干。

他再也没忘带过饭卡，再不会有人在他向食堂阿姨撒娇时，满脸黑线又无可奈何地替他刷卡。

路放和齐涵跟了不同的导师，U大的校园实在太大，即使在同一个学校，他们也没有遇到过，但后来他还是辗转听到了一些齐涵的消息，听说他读研后压力过大，不久就被诊断出患有严重的焦虑症，后来已经没法维持正常生活了，于是不得不退了学。

他的父母来帮他办手续时还在不停地责骂他，校长室的广播一直开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掺着电流声传遍了U大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即使齐涵是他心中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坎，可路放听到这些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

谁又比谁活得更容易呢？

躺在宿舍时他总有一种错觉，好像一睁眼就回到了大一军训的时候，阳光以十分刁钻的角度隔着柜子从窗外射进来，将宿舍分成了忽明忽暗的几个空间，床头柜上摆放着裁剪好的药和毛巾，他一扭头就可以看到旁边正低着头看书的林阔。

路放问他毛巾是干什么的。

他记得当时林阔有些不耐烦地说：“药你自己按医嘱吃，别再烦我了，如果实在想烦我，就先拿毛巾把自己捂死。”

林阔的嘴真的很欠。

想到这里路放不禁笑了出来。

舍友拍了拍他的床：“放哥，今天心情不错嘛，一起喝酒去？”

路放取下耳机，淡淡地摆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另一个舍友跳起来拍了一下那个人的头：“都说了让你别去打扰他，咱们放哥清心寡欲得很，从来都不参与这些活动。”

路放朝他们笑了笑，那两人勾肩搭背地出了宿舍，门外传来一阵打闹的声音，青春洋溢。

林阔离开之后，路放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他知道自己酒量不好，那个会在他喝醉以后站在旁边耐心地等他酝酿直线雏形、紧紧牵着他的手在路灯下前进的人已经不见了，以前路放在黑暗里看到光明，现在他却只想在光明处隐入黑暗。

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如此分明，但路放却始终没从与光影的纠结厮斗中逃脱。

黑暗是林阔，光明也是林阔，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他也不想逃。

路放塞上了耳机，闭上眼睛继续听英语新闻。

那是林阔以前每天都会听的频道，女主播的声音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掺杂了些岁月的痕迹。

三年的时间，人的声音就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如果他和林阔再相遇，那时他们还能认出彼此的声音吗？

路放的人生规规矩矩地行进着，毕业、工作、应酬，生活乏善可陈，兴趣寥寥无几，也很少有人来给他介绍女朋友，因为跟他稍微相熟的朋友都知道：他有一个遥远的恋人，那是一个男生，他们把彼此弄丢了，但路放坚信他们一定还会再见。

还有，路放总是随身携带着两个手机，其中一个的屏幕裂开了他也从来没有换过。

晚上应酬完回到家，路放看着客厅里空出来的那么大一片地方，忽然很想添置一个茶几，他点进微信给一个人发了条信息。

路放的生命：你觉得茶几是选灰色的还是褐色的？

聊天背景是那张林阔参加短跑比赛前抓拍的照片，他在里面笑得温暖又明亮。

那个屏幕碎了的手机响了，路放拿起来看了一眼，点进去回复。

你别过来：灰色吧，我喜欢灰色。

路放的生命：好，那咱们就买灰色的。

路放的生命：【天线宝宝扭屁股】

从收到这个手机开始路放就时常装作林阔跟自己聊天，到现在已经七年了，这个房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通过这样的聊天方式买回来的。

周边的人甚至一度怀疑他患上了什么心理疾病，但路放很清楚，这不是病，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累计的想念。

路放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另一个手机响了，他拿过来点了接听，而后对着手机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还是好想你。”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可他在这缸解药里浸泡了七年，生生把自己熬成了最毒的药引。

男朋友不见了，何解？

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