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晚上回到宿舍后，路放发现林阔的所有物品都被拿走了。

自从那天走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微信和电话也联系不上了，宋泉去了他家，他爸爸说俞安把林阔带去了国外，具体在哪里也不肯透露。

林阔就这样在路放的生命中消失了，他们的故事始于夏天，也终于夏天。

让路放怎么都想不到的是，林阔的那一句“等我联系你”竟变成了无比草率的道别。

没有声嘶力竭的争吵，也没有声泪俱下的挽留，他只是不留痕迹地消失了，干净地就像从未存在过。

因为林阔的退学，金融系的保研名单调整成了路放和齐涵。

校长让所有获得保研资格的学生通过广播讲述自己这几年的心路历程，其他人都准备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发言稿。

话筒递到了路放面前，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本来我准备了很多话，开心的、难过的、惶恐的、坚定的，但现在都不想说了，因为我喜欢的那个男生已经听不到了。”

全校哗然。

离开宿舍的那天，路放突然对正在默默收拾着行李的齐涵说：“我看到了那条短信显示的号码，照片是你发的。”

齐涵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低着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接着路放就听到了一阵抽泣声：“对……对不起，如果没有得到这个名额，我……”

路放拉上书包的拉链，平静地打断他：“如果这个名额真的对你很重要，在此之前跟我说这些话，我会考虑让给你，但是现在——”路放慢慢走到齐涵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恨——你。”

他的嗓音低沉得令人生畏，掷地有声的三个字超越了所有的恐吓与暴力。

齐涵被他的语气吓到了，下意识的缩起了肩膀。

可最终路放还是没有动手，他将书包重重地挎到肩上，出门前又说了一句：“齐涵，我恨你。”

他和林阔想过无数次该怎样向俞安坦白，在双手触碰到的那一刹那、在欲言又止的电话挂断声里、在每一个惴惴不安的深夜……

最后他们决定将那个时机选在毕业的时候，那时候的他们成了真正的大人，所有的坚持和决心不再显得幼稚可笑。

或许，到那个时候，俞安就可以接受这个事实了。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证实了，那个曾与他彻夜长谈的少年已经远走他国，踪迹全无。

林阔的离开给路放的青春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号。

这场无声的终结像是一句诅咒，青春依旧，少年不再。

几天后，宋泉给路放寄了一个屏幕碎裂的手机。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林阔的，因为左上角金属框上的那个凹陷就是路放弄的。那天他们靠在宿舍的储物柜旁接吻，路放的手总是不老实地乱摸，放在林阔上衣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掉了下来，磕坏了一个角。

宋泉说这是他在林阔家花园的角落里捡到的，那个地方正对着他房间的窗户，应该是被人丢下来的。

“泉儿，谢谢你。”路放摩挲着那个凹陷的角落说。

电话那头的宋泉听不出路放的情绪，他有些担忧地问道：“放哥，你还好吧？”

“我真的没事，”路放放下那个手机，恢复成往常跟他说话时的语气，“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毕业论文上吧，一学渣操心一保研的，你是不是闲得慌？”

宋泉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熟悉的放哥回来了：“你没事就好，哎，很多事都已经成了定局，那些沉没成本只会一直拖着你，倒不如索性心一狠，彻底给割舍掉，不然往后的日子可就太难熬了。”

“嗯，放心，我有分寸，你看书去吧，我挂了啊。”路放说。

宋泉又嘱咐了几句，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其实路放那段时间一直神情恍惚，待在家里不肯出门，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几年就是一场荒唐大梦，所有的事情都是幻觉，那个人其实从未出现过。

直到他收到了这部手机——它将路放从迷离的幻境中一把抽离了出来。

路放点亮了手机屏幕，试了好几次后，他才发现林阔的手机锁屏密码不是生日、不是节日，而是他们第一次在医务室接吻的日子。

那天他拉住了林阔的手，冰袋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阔俯身的时候呼吸拂过他的脸，两个少年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更热烈，微风一拂过，远处操场里窸窣的人声就消散了，只剩两人几乎喷薄而出的心跳。

路放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个吻，那个曾经将所有迷雾都拨开、让两颗心紧紧靠到一起、但现在却只能通过手机屏幕追溯到的，遥远虚妄的吻。

心痛的感觉来得猝不及防，冰锥刺骨的真实感令人绝望。

不是梦，全都是真的，是真的喜欢到骨子里了，也是真的找不回来了。

回忆纷沓而至，他用食指抚摸着那块碎裂的屏幕，颤抖着将脸埋进了臂弯。

那是路放第一次哭得这样撕心裂肺，仿佛突然把快痊愈的伤口决绝地撕开，然后用最尖利的兵器再次捣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