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上次期末考试后，U大有一个学生因为学业压力过大，熬夜复习导致第二天考试迟到了，得知他挂科之后，他家人打电话过来对他斥责辱骂，那个学生最终不堪重负，选择了跳楼自杀。

这件事引起了校方的高度重视。

葛大爷决定组织学生和家长一起进行一次关于心理素质和生命安全教育的讨论。

大二开学前，葛大爷特地在群里发了通知，希望家长们尽量都来参加这次的座谈会。

林阔的母亲依旧对他父亲充满着怨恨，林阔不想让他们碰面，于是只给老妈打了电话。

路放的父母路启明和徐敏都来了。

讨论的中途出现了一点波折，葛大爷提及那个跳楼自杀的学生时，大多数人都表示同情和惋惜，同时觉得他的父母的教育方式是有问题的，可齐涵的父母却有些激动，他们固执地认为那个学生就是因为平常学习不够努力，考砸了之后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才轻生的，全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就在众人跟齐涵父母讲道理的时候，齐涵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离开了会议室。

如果用“道理”和“先例”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以杀人取乐的变态、以好逸恶劳为荣的懒虫……和只用成绩衡量孩子人生的父母了。

有些观念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不是听几句道理就能改变的。

开完座谈会后，徐敏将路放叫到了楼梯间的角落：“你那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叫林阔的，今天只有他妈妈来了，我注意到他妈妈在说孩子的家庭教育时总是刻意避免提到父亲，他是单亲家庭吗？”

路放听到“同学”两个字时忍不住有点心虚：“不是单亲，他父母离婚了，现在关系还僵着，所以林阔没叫他们一起过来。”

徐敏听了之后有些心疼道：“喔，这样啊，那你平时要多照顾照顾他的情绪，他们这种有家庭创伤的孩子很脆弱的，我看他虽然话不多，但踏实稳重，是个好孩子，难怪你跟他关系这么好。”

路放心想：稳重个屁！丫明明浪得不行！

但他忽然觉得老妈的这句话是一条绳索，而这条绳索通往的方向很可能就是“包容”与“理解”，他决定尝试着攀爬一下，反正坦白他跟林阔的关系是早晚的事。

路放看向她：“妈，林阔的爸爸离婚后跟另一个人在一起了。”

徐敏皱着眉想了想：“也挺正常的，或许是太孤单了吧。”

“那个人，”路放小心翼翼地措辞道，“咳……那个人也是一个男人。”

徐敏明显有了片刻的错愕，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这……这也没什么关系，同性之间也可能有真爱是吧，咱们不该区别对待。”

如果人的身体是透明的，那么一定可以看到路放的心里炸开了一朵花：“妈！你真开明！”

徐敏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但她又隐隐猜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太疯狂了。

后来看到路放蹦蹦跳跳地跑去找林阔时的神态表情，徐敏的心里也突然炸开了一朵花，繁杂的花瓣里包裹的，是知道儿子走上了一条艰难之路而她却无能为力的心疼与慌张。

路放不知道的是，后来徐敏经常偷偷来学校看他，当她看到路放温柔地为林阔拂去头发上的落叶，看到路放因为林阔受伤急红了眼眶，看到他们并肩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吹风，看到夕阳在他们身后变换颜色，看到路放趁着四周无人偷偷地亲了一下林阔的脸颊……

徐敏忽然明白了，她无法阻止，也不忍心去阻止这么好的两个少年相爱，她将那些照片拿给路放的爸爸看，路启明那一晚都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他通红着双眼对徐敏说：“我们能保护得了他一时，却保护不了他一辈子，这条路能坚持走下来的又有多少呢？”但随后陆启明又叹了一口气：“唉，路放是个好孩子，有独立的思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只能慢慢看他的造化了。”

在徐敏看来，这几乎就等同于默认了。

下了晚自习后，路放接到了徐敏的电话。

他“喂”了一声，徐敏没有像往常一样嘘寒问暖，而是直接说道：“路放，你叫上林阔一起接电话。”

他有些不解，但还是朝上铺的林阔使了个眼神，林阔来到阳台，路放点开了免提：“妈，林阔来了。”

徐敏想了很久该怎样措辞，最终却还是选择单刀直入：“你们……真的想好了吗？”

电话前的两人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徐敏已经知道了。

路放已经无暇顾及老妈是怎样发现的，也没去想她接下来的态度，他只想表明自己的决心，路放深吸一口气，十分认真地答道：“嗯，想好了。”

林阔也眼神一动：“阿姨，我想好了，就他了。”

徐敏提高了声音：“可你们知道这条路走得有多艰难吗？你们真的可以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我知道，我也在乎，我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路放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但随即他又抬头看向林阔，语气变得温顺起来，“但……妈，我已经顾不上了。”

林阔朝路放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他对徐敏说：“阿姨，未来不管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只要我们不对彼此放手，就总会变成坦途的。”

徐敏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一口气，她对路放和林阔说：“你们都知道这条路有多么艰难，也知道青春岁月是一生仅此一次的，所以……不管能不能一直走下去，我希望你们不耽误正事、不伤害彼此、不后悔曾经。”

林阔哽咽着说了一句：“谢谢阿姨”，然后紧紧地握住了路放的手，路放觉得这个动作比拥抱、甚至亲吻带给他的踏实感更足。

这么久以来，即使他和林阔再亲密、再交心，都不得不承认有一座隐形的山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各自寻找着能翻山越岭的路，却每次都惨败而归——看不见的山又怎么会有路呢？

但是徐敏今天的话让这座山有了形状，虽然还没踏过林阔妈妈那一关，可路放已经摒弃了所有的畏惧与忐忑。

一双手只能茫然地摸索，两双手紧紧相握却能开拓出一片可期的未来。

前方有什么踏过去便是，那些征服过的山河湖海都会变成我们感情里的谈资，艰难险阻都是过眼的云烟，到时我们相视着淡然一笑，往事尽散，只消携手共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