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路放扶着林阔慢慢地挪动，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背后是青春洋溢的号角和加油声，前方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坦途。

他们花了十五分钟才走——不，挪到了医务室，结果校医用一个冰袋就把路放给打发了：“你这就是局部有点肿，用冰敷个十五分钟就行了，”说着他又招呼林阔，“你是他同学吧？来来来，你过来帮他按着，隔壁有个孩子的腿给摔折了，我去看看啊。”

“不用不用，我自己按着就行。”路放连忙弓身去扶住冰袋，可林阔已经先他一步按住了：“听医生的。”

路放瞄了他一眼，又立刻收回了目光，话都不会说了。

林阔不仅听话，还超额完成了任务，扎扎实实地按了20分钟，手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看着他的手开始微微抖动，路放觉得十分抱歉，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20分钟里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看似相对无言，路放的心中却经历着刻骨铭心的自我拷问。

你在逃避什么？

在否定什么？

有什么好怕的？

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吗？

林阔起身拿开了冰袋，就在他准备转身的一瞬间，路放突然着魔般地拉住了林阔的手。

冰袋已经化成了水，落地时发出一声激荡的声响，路放的思绪也跟着炸开了。

我在干什么？

林阔转身盯着路放，沉默了一会儿后选择放开了他的手。

路放突然僵住了，看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样被林阔决然地撇开，他眼中燃烧的火苗陡然熄灭，这是……拒绝吗？

但下一个瞬间林阔就重新拉起了刚刚放开的手，只是这一次他换成了十指相扣的方式，接着就俯身朝路放吻了过去……

世界安静了，两个少年在逼仄的医务室隔间里吻得青涩又慌乱，初秋的微风从布帘下钻进来，翻动着林阔的衣角，交错的低声喘息让空气流转得愈发炽热。

路放胡乱地摸索着林阔的后背，他眼中的渴望让他窒息，让他失控般地想要靠近，这些天他不停地确定、再不停地反驳自己，可当林阔吻过来的那一瞬间，努力积攒的所有冷静通通都化为乌有。

无关性别，无关取向，路放对自己说：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男生而已。

路放扶着林阔的手跌跌撞撞地回到教室时，同学们已经都回来了。

宋泉吐槽道：“你俩错过了颁奖仪式，主持人颁奖时还不念名字，只念班级，我一个人领了三个奖，不停地上台，下面的人都用看大仙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那还不好？人生巅峰啊哥们儿。”路放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宋泉嘿嘿一笑：“那倒也是，短暂地享受了一下虚假的繁荣。”

路放根本没把这个奖放在心上，在医务室里，他喜欢的少年用嘴唇给他颁发了最至高无上的勋章。

之前笼罩在眼前的迷雾已经彻底消散。

秋天到了，窗外落叶纷飞，可在路放的心里，他们的盛夏才刚刚开始。

因为这次运动会取得了可喜成绩，葛大爷大手一挥，决定周末带着所有参赛的人出去吃饭，还特别允许他们过了一回酒瘾。

这群人里数齐涵的酒量最差，几杯啤酒进了胃，他就丧失语言能力了，一直呆坐着，也不动筷子。

董圆圆正跟他们聊着天，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她指着齐涵道：“他这是……喝哭了？”

众人听到这话连忙凑过来看，齐涵乍一看挺正常的，可仔细观察后就能发现他眼下挂着两串泪痕，而且还不停地有眼泪在往下流。

“齐涵，你怎么了？”路放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齐涵没说话，葛大爷又推了推他，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围着的一堆人，突然蹲了下来，将脸埋进了臂弯里放肆地哭了起来，瘦弱的脊背一抽一抽的，旁人看着都特别难受。

“这孩子是怎么了？”葛大爷一脸担忧道。

宋泉也纳闷：“不知道，他平时在教室和宿舍都好好的，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情绪也没啥问题啊。”

众人不知道原因，只能把他扶起来耐心地安抚，齐涵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但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好痛”、“求你了”、“是我蠢”、“我真的好累”和一些听不清的胡话。

葛大爷留了一个不喝酒的男生看着他，其他人继续端着酒杯吹牛。

宋泉为了在董圆圆面前撑面子，一杯接一杯地喝，拦都拦不住，喝高了之后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葛大爷面前端起了杯子：“葛大爷，别……别的不说，以后你就是我兄……兄弟了，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有泉……泉哥罩着啊！”

葛大爷让董圆圆把他的杯子拿走了，无奈地揉了一下宋泉的头发：“行，以后我要遇着什么事儿就找泉哥啊。”

路放看着他们“呵呵”地傻笑着，林阔觉得他也有了点儿喝高的兆头，只能在桌子底下一个劲儿地按着路放想要端起酒杯的手，但路放选手坚称自己清醒得很。

“我没醉！不、不信你比个数让我认，我肯、肯定不会认错。”路放摇头晃脑道。

林阔给他比了个“4”，不料他压着路放的手刚一拿开，路放就趁势抬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林阔：喝醉了还会使诈呢，真够可以的。

“嘻嘻，林阔，你的手真好看。”喝完这杯后路放选手彻底迷糊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时，路放坚持要自己走路，可酝酿了半天也走不出几步，一直在原地打转。

几个男生架着宋泉走在前面，葛大爷和董圆圆也跟着他们，路放和林阔很快就跟他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路放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喂，您……您好。”路放点了接听后磕磕巴巴道。

“您好，请问您是马先生吗？”林阔听到电话那头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什么？马先生？不、不是，我是路先生。”路放说。

那边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路放辩解道：“不是，我没耍你，我真、真是路先生，你打错了吧？”

那边好像有点激动了，路放索性把电话给挂了：“嘿！说了她又不信，我可不就是路先生吗！”

林阔站在旁边乐得直不起腰，路放无奈地摇了摇头，收起手机愣在了原地。

林阔歪头看着这个一直站在原地酝酿直线的醉鬼：“马路先生，玩儿够了没啊？还是让我来扶着你走吧。”

“不要！”路放用手指着路面，奶声奶气道，“等一下，马上就好，我的脑子里已经有直线的雏形了，对我有点儿耐心好不好？”

直线还有雏形？林阔又乐了，这个喝醉了的小朋友可爱得过了头，他只好乖乖地站在旁边等着。

自己凭本事喜欢上的人，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唉！”直线的雏形很不争气地没有成型，路放只好放弃了对直线的执念，伸出手指轻轻勾了一下林阔的手臂，“那你牵着我走好不好啊？男朋友。”

林阔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时愣了一下，他看了看远处那几个模糊的身影，又看了看一脸天真的路放，眼睫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林阔深呼一口气，牵起了路放的手。

“好啊，男朋友。”他伏在路放耳边轻轻说道。

林阔灼热的呼吸陡然扑过来，路放的醉意顿时被烫醒了大半。

跟上前面的人时，他们的手也没有放开，两个少年借着喝醉的名义名正言顺地紧紧牵着对方，街灯斜照过来，路放踩着林阔的影子大步向前，有他在的地方，即使被黑暗覆盖也是安全之处。

微风夹杂着时光从他们身边缓缓流过，让人产生一种虚妄的错觉，好像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去往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