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秋季运动会的准备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葛大爷认为新时代的青年不仅要学习优秀，体育方面也不能落后，坚持学生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于是拼了老命来动员学生们报名。

“宋泉，你一天天活蹦乱跳的，报跳高啊；还有齐涵，温温吞吞的可会磨人了，我帮你搞了个3000米长跑，你争取用超常的耐心征服其他选手；董圆圆你给我把头抬起来，不要以为不看我就躲得过去，我已经给你报了铅球，你上次自我介绍时可吹过牛的啊，我跟你说你要是不搞个奖项回来都对不起你那祖传的霹雳金刚掌……”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报名表都还没填呢，葛大爷就已经强行安排了三个人上场。

这次运动会大一到大三都会参加，一旦丢人那就是全校闻名，要是没点把握谁都不愿意报名，宋泉四处奔走了三天，好说歹说才把报名人数增加到了六个，但学校给金融系定的硬性指标是至少8个人。

走投无路的宋班长只好将魔爪伸向了他亲切随和（……）的两个舍友。

宋泉伏在床边有气无力地哀嚎道：“你们就可怜可怜孩子吧！”

“我心肌炎，一动就死。”林阔一本正经地说道，要不是宋泉认识他这么多年了，知道他的德行，保不准就信了。

“放屁！我还不知道吗，你丫那心肌炎早好了，这会儿卖惨给谁看呢！”宋泉忿忿道。

林阔作势要盖上被子睡觉，宋泉连忙低声下气地趴到床边求他：“林哥你救救我吧，凑不齐8个人葛大爷会将我斩首示众的。”

林阔觑着他没吭声，宋泉只好转变了攻击对象。

他对着下铺的路放巴巴地眨着卡姿兰大眼睛：“路放哥哥，你可怜可怜我吧，救济一下底层的困难群众。”

路放实在被这称呼给恶心到了：“咦！我报我报，跳远行吧，求你了真的，请离我远一点，立刻。”

宋泉见这招奏效，又转到上铺故技重施：“林阔哥哥，你——”

还没等他说完，林阔就做了个不忍直视的表情：“你别叫了，我也报，短跑，你麻溜滚吧。”

“喳！明天我去就帮你们把报名表给填了！”完成了任务的宋大班长欣喜若狂，立马屁颠屁颠地滚去睡了。

听到林阔这么说，路放却陷入了担忧，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跟林阔一起在操场训练的窘境，毕竟那是喂他吃过草莓还把照片发到了朋友圈的人。

于是路放选手索性心一横，直接选择了不去训练……

“放哥，林哥，走！去操场训练去！”宋泉招呼他们。

路放考虑了一下，有些别扭道：“泉儿，那个……我就不去了，我要留教室自习，有几个定理还没琢磨清楚。”

“行吧，那我们就先走了啊。”宋泉朝他摆了摆手。

这时路放听到前面正在唰唰做着笔记的林阔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他就把书合上一把摔进了书包里，带着明显的怒意地走出了教室。

路放有些怂地低下了头，继续写着英语作业。

林阔平时极少将怒意直接表现出来，这时就算迟钝如宋泉都察觉到了他俩有些不对劲，可他又不敢问，只能追着林阔尽量缓和气氛，他猜测道：“路放估计是胸有成竹，觉得自己已经不用训练了。”

林阔冷冷地“呵”了一声：“大概吧。”

宋泉：鹬蚌吵架，我这个渔翁却要受冷落，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了？

坐在教室里的路放选手打了个喷嚏，天知道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跳过远，当时就是随口说了一个想得起来的项目。

在坑自己这方面，路放选手拿捏得死死的……

晚上路放收到了林阔发过来的微信。

你别过来：为什么不参加训练？

路放的生命：我压根儿不会跳远，参加训练也是浪费时间，没戏。

你别过来：宋泉以为你是跳远小能手……

路放的生命：这下误会大了。

路放的生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给自己挖坑小能手。

你别过来：……

林阔本来没想采取什么行动，但看到路放的行为颇有一种要跟自己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的趋势，他莫名开始慌了，难道真的要任由路放离自己越来越远吗？

一星期后，运动会如期举办。

“金融一班，勇夺桂冠！”1班组成了一个方阵，要死不活地喊着烂俗的口号，进场仪式结束后，运动会正式拉开了序幕，学生们按专业聚集到了操场旁那片郁郁葱葱的榕树树荫下。

“放哥，有信心拿第一没？”宋泉拍了一下路放的肩膀。

路放被他问懵了：“什么第一？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跳远啊，”宋泉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不是已经牛逼到不用训练了吗？”

谁知道路放一脸平静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发誓我可从来没跳过远。”他的语气平缓，颇有一股子要飞升上神的淡然。

“卧——”宋泉惊到差点飙脏话，“我靠！真的假的？葛大爷会把你杀了的，说不定还会顺便拉着我一起陪葬！”

“真没骗你，我就是懒得去操场训练而已，反正意义也不大，破罐子破摔得了。”路放选手满脸的无所谓。

宋泉第一次觉得世界上居然还有比他自己都不靠谱的人……

原地默哀三分钟后……宋泉还是忍不住想抽丫的！

短跑比赛马上开始了，人群中有几个女生大声喊道：“林阔加油！”

运动会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为喜欢的人大声呐喊的场景，没有人会围观起哄，也不用怕被拒绝，那些藏在最深处的、最热烈的喜欢从心底欢欣雀跃地奔跑到空气中，然后倏然消散，不留踪迹。

林阔正往操场走，少年清瘦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路放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也忍不住轻声说了一句：“林阔加油。”

想让他听见，又怕被他听见。

既想体会到勇敢表达内心感受的酣畅，又害怕无法承担表达的结果，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跟自己的心斡旋，赢了不舒服，输了却更难受。

林阔突然步子一顿，扭头看向路放，露出了一个可以直接去拍牙膏广告的灿烂笑容。

那一瞬间，路放的整颗心都明亮起来了。

“林阔居然笑了，八颗牙！”女生堆顿时沸腾了起来。

“天哪，我拍到了。”一个女生说。

“什么拍到了？”另一个人问道。

“我说，林阔的那个笑，我拍到了。”那个女生指着手机屏幕微微颤抖地说道，“林阔笑起来简直……绝了。”

女生都一窝蜂地跑去要照片，人群里又传来一阵低声的尖叫。

等她们好不容易平静一些后，路放走了过去。

他非常礼貌地询问道：“请问可以把你刚刚拍的照片发给我吗？”

女生抬起头，发现眼前的人居然是路放，有些害羞道：“可以啊，运动会的照片我拍了好多，你是要场内的还是要场外的？”

“我要林阔的，”路放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道，“能给我发原图吗？”

“喔……啊？好我马上发给你。”那个女生从害羞到惊讶到百思不得其解一系列情绪一气呵成，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路放会特地来要林阔的照片。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兄弟情？

“谢谢你。”路放十分开心地道了谢。

信号枪响了，路放连忙站到了最前排，为了照顾后面女生的视线，他还特地蹲了下来。

宋泉看着跑成一道闪电的林阔感叹道：“我靠！原来训练的时候林哥根本没展现他真正的实力！”

“你不是他发小吗？没见他跑过步啊？”路放转头问道。

“得了吧，你觉得林哥像是会参加运动会的人吗？”宋泉无语道。

路放一边盯着飞奔着的林阔，一边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嗯，是不太像。”

宋泉：……不这一定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哥。

路放看着在跑道上挥洒着汗水的林阔移不开眼，他像一道光，穿破所有黑暗直往路放的心中奔去，心里的那头小鹿又开始闹腾了。

“林阔选手马上就要追上第一名了！真正的对决开始了！”葛大爷在一旁激情解说，“林阔快啊！加速加速加速！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承载着整个1班的希望！终点快到了，林阔选手还在匀速前进……他在做梦吗？害！你倒是加速啊这倒霉孩子！”

1班全体学生：……

葛大爷又开始了：“噢！林阔选手终于加速了！博尔特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他会是最后的冠军吗？”

“比赛结束！伟大的林阔选手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他将被载入U大的史册，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冠军的归来！”

而此时冠军听到这段话后已经尴尬到不知该如何归来，林阔选手扶额走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

路放看到了他掀起衣服擦汗的样子，有一种随意的性感。

他立马转头嘀咕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礼勿视，非礼勿想，非礼勿惦记……”

这是什么破经？怎么还越念越惦记。

路放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紧接着宋泉选手就上场了，不愧是上蹿下跳了十几年的泼猴，再加上他这些天训练地颇为努力，宋泉一鸣惊人，居然刷新了U大的跳高记录，葛大爷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宋泉得意洋洋地回来了：“怎么样，哥们儿够争气吧！”

路放朝他连竖几个大拇指，宋泉短暂地做了一会儿1班的新晋男神。

已经有人来催着路放上场了，路放不禁看向远处树下的林阔，他的身边已经被放了十几瓶水……那些姑娘们动作可真够快的呵！

站在一堆矿泉水中间的林阔像个被贡品包围的观世音，路放不禁想去拜拜林大仙。

路放选手这时已经来不及思考自己有没有立场了，他指着那些水瞪了林阔一眼。

林阔无奈地摊手，表示自己并没有喝。

路放从旁边拿起一瓶水，跑到不远处丢给了林阔，接着就迅速赶去跳远的场地了。

走的时候路放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低语：“可算是等到你送的水了。”

路放选手顿时心花怒放，念什么破经啊，他有些后悔刚刚没有多看一会儿，破罐子破摔得了。

董圆圆问宋泉：“路放这是在瞎蹦跶吗？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宋泉假模假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咱们的路放选手估计是对接下来的跳远比赛极有信心吧。”

呸！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个不靠谱的玩意儿净干些惊掉别人下巴的缺德事儿。

路放是最后一个上场的，他心想，得，不就是丢人吗，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跳完。

他有样学样，在一阵急速助跑后，奋力朝前一跃，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接着他就稳稳地落到了沙坑里。

裁判测量之后说：“5.8米，排名第二。”

1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宋泉果然惊掉了下巴，他心想：靠！这也太抓马了，腿长就是好啊，第一次跳都能得个榜眼。

但随后大家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路放选手从跳完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姿势，一直像个僵硬的人形立牌一样直直地竖在沙坑里。

宋泉觉得不妙，他正准备过去查看，却看到林阔已经先他一步跑过去了。

他寻思真是奇了怪了，林哥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关心过。

“你怎么了？”林阔满脸的担忧根本无处可藏。

路放有些尴尬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好像动不了了，估计是脚扭了，要搞个担架吗？不过那也太丢人了吧……”

林阔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倒也不用这么丢人，我背你去医务室吧，”他刚准备蹲下来，就看见了路放有些别扭的表情，林阔想了想，转而抬起了一只胳膊：“算了，你扶着我，试试能不能走。”

路放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了林阔的胳膊上。

少年的呼吸陡然停滞。

那一瞬，温热遇见冰凉，惊涛转为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