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书名:下铺,你别过来作者名:魜忘本章字数:3840更新时间:2021-12-27 16:42:22
【五】
选举班干部时,宋泉这个临时班长众望所归地转了正。
“不是我说,我好歹也是个班长,怎么每次跟你俩走在一起的时候都像个小跟班儿一样?”宋泉扭头伸长了脖子朝后面两位说道。
“气质问题。”林阔一针见血道。
路放觉得这话太伤人了,连忙找补道:“你别听他瞎说,其实也不全是气质问题,估计也有身高的因素。”
宋泉:你丫还不如不找补……
宋大班长被两人接连的打击炮轰得几欲昏厥。
正式开始上课后,路放、宋泉和林阔“十分默契”地组成了一个小团队,平时有什么事都会一起参与——当然了,林阔每次都是被宋泉强行挟持过去的。
挟持的话包括但不限于:“林哥我不能没有你”、“林哥要是没有你去色诱辅导员我逃课肯定会被发现的”、“林哥你不来帮忙我就完犊子了”等凶狠恶煞的狠话……
这天下了晚自习后,宋泉扭头对着林阔和路放喊道:“葛大爷让我和董圆圆去帮他整理下个月运动会的资料,两位仁兄,失陪了啊!”
林阔点头“嗯”了一声。
“行,你可得好好把握住这次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啊,我们就先回宿舍了。”路放意味深长地说。
这次宋泉没有拉着他们俩一起是有原因的。
董圆圆是班里的文艺担当,她在第一天自我介绍时用一支惊鸿舞彻底征服了在场的大部分男性,其中就包括相声选手宋泉。军训时他们还机缘巧合地站在前后位,宋泉盯着人董圆圆的后脑勺看了15天,连带着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刻进了心窝里。
别看宋泉平时插科打诨不靠谱到飞起,但追起女孩来却走进了另一个极端,极度克制,极度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心尖儿上的人给吓走了,所以每次都只敢借着“公事”的名义接近她。
“谢谢兄弟,机不可失,等我捷报!”宋泉说完后就蹦蹦跳跳地去了葛大爷的办公室。
“回宿舍?”路放拉上背包的拉链问林阔。
“嗯。”林阔立刻就起身了,路放跟在他后面出了教室。
林阔下楼梯很快,他穿着一条黑色的休闲裤,宽松的裤脚随着膝盖上下起伏,细长的跟腱忽隐忽现,路放跟中了邪似的盯着那里目不转睛,没注意到林阔已经放缓了速度。
路放突然猛地撞上了他的背,又在缓冲时下意识地抓紧了林阔的手臂,路放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你是把眼睛忘在教室了吗?”林阔扭头问道。
路放:我好像把眼睛忘在你身上了。
他有些尴尬,便没在意那句揶揄,松开了紧紧抓着林阔的手:“刚刚突然走神了,没注意,不好意思啊。”
放屁!明明是刚刚看得太专注了……
林阔没再说什么,回过头继续下楼梯,经历了一次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后,两人各怀心思,在回宿舍的小道上一路无话。
忧郁男孩齐涵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在教室待到很晚才回来,于是宿舍里就只剩下了路放和林阔两个人。
洗完澡后,林阔躺在上铺听英语新闻,路放则在下铺勾画微经书上的经典案例。
有宋泉在的时候就没有安静可言,从来不用担心会冷场,但只要他不在旁边闹腾,路放跟林阔之间就始终萦绕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尽管他们还是跟平常一样在相处,但就是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军训期间在宿舍时他们还能十分自然地在一起待着,等到开始上课后,路放就明显感受到了跟别人相处和跟林阔相处时微妙却突兀的区别。
似乎随着军训的结束,很多东西也跟着变了。
宿舍的床架一点都不扎实,两个人随便谁稍微有一点动作对方都可以感觉到晃动,这样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咋呼,这不禁让有多动症的路放有些战战兢兢的,为了能随意地变换坐姿,他索性下床坐到了书桌前。
可他发现这样一来更别扭了,他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对面上铺的林阔,路放顿时觉得无比尴尬。
当事人表示十分后悔下床的决定。
林阔听到下面的动静后瞟了他一眼,青春期的男生最重要的就是面子,谁都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不自在,路放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在微经书上写写画画,但写着写着他就忍不住瞥一眼对面戴着耳机小声跟读着英语新闻的林阔。
他半躺在床上,宿舍里的灯光是暖调的,直直地覆盖在林阔的脸上,将他还没完全干透的头发照得闪闪发光,他的睫毛很长,但是不翘,灯光顺着睫毛照过来,投射出的阴影盖住了他眼里的光,显得格外落寞和孤寂。
靠!这书没法儿看了。
路放的心里浮起一阵没来由的心酸,他忍不住又一次问道:“你为什么没有参加军训?”
林阔依旧小声地读着新闻,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没有听见路放说的话。
“我知道你听见了,那天在教室里你也戴着耳机,我那么小声地让你关空调你都能听到。”路放平静地抬起头望着他说。
听到这句后,林阔睁开了眼,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答道:“病毒性心肌炎。”
路放的心猛地一沉:“严重吗?”
“医生说连药都不用吃,你觉得这算严重吗?” 林阔重新闭上了眼睛,“就是感冒引起的,一个月不瞎折腾就能康复了。”
可路放并不觉得这个答案是完整的:“可我怎么觉得每次提起这个问题时你都很抗拒?我问了你三次,你要么装作没听到,要么就直接走开,我知道我不应该窥探你不愿意说的事情,可如果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想帮……”路放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尽管已经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林阔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们是朋友,身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同学,或者说一个舍友,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话呢?
路放停顿了一会儿,低下头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是啊,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什么都不是,或许也什么都做不了。”
林阔沉默了半晌,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了口:“我爸妈在暑假的时候离婚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件事迟早会到来,我也受够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猜忌和争吵,他们办完手续后的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吹了一宿的风,光荣地感冒了,第二天又吹了一宿的风,光荣地发烧了,第三天又吹了一宿的风,光荣地患上了心肌炎,这就是我没参加军训的原因。”林阔神态轻松地讲了一大段,眼睛始终都是闭着的。
路放却听得愣了神,他不知道面对父母离婚是怎样的感受,路放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在他记忆中父母几乎从来没有过大的争吵,就连日常的拌嘴都是蕴含着浓情蜜意的。
他终于知道了林阔为什么总是下意识地远离别人,家是最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的地方,可林阔从小到大都一直生活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家中,随时准备着面对父母的分崩离析,亲情尚且不能给他安全感,他又怎么会相信别人可以给呢?
但路放又隐约觉得林阔还没有说完,说起父母离婚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平静,似乎经历了这些年的忐忑和几个晚上的冷风之后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现在他的眼睫毛正在微微颤抖着……
路放像着了魔一样突然起身朝床铺走去,他踩上第二节床梯,以俯视的姿态看着被暖光覆盖的林阔。
林阔慢慢睁开了眼,他们在寂静中对视着,两双眼眸深不见底。
路放凭着他莫名的直觉问:“然后呢?”
林阔将头侧到了靠墙壁的那边,路放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以为刚刚那番话已经是自己能够吐露的全部了,更深处的那些东西他不希望任何人来触碰,可是当路放俯下身看着他的时候,一切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很久之后,路放听到他说:“然后我知道了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因为在他们离婚后不久,我爸就把他的男朋友带回了家。”
这些年里他妈妈俞安一直觉得婚姻里出现了第三者,她疯了一样地排查了林阔爸爸接触过的所有女人,却一无所获,其实从一开始俞安就错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人根本不是女人。
路放的身体突然僵住了:“你爸爸的……男朋友?”路放酝酿了很久才说出这三个字。
“嗯。”林阔说。
路放顿了很久才开口:“所以这就是你一直忧虑的吗?”
“不,”林阔忽然扭头重新对上了路放的目光,“我忧虑的是该怎么告诉我妈。”
“告诉她其实我跟我爸一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她坦白,我跟那个耽误了她一辈子的混蛋一样,我也喜欢男生。”
“我想了很久该选择怎样的时机跟她说,可当这件事发生后……”林阔眼里的光陡然熄灭,他无力地张了张嘴唇,“我就明白,再也不会有合适的时机了。”
林阔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缕缕红血丝,路放弯下腰挡住了灯光,积攒了两代人情绪的少年在黑暗中淌下了无声的眼泪。
说完这些话后,林阔身旁笼罩的那层霜悄然化开,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但路放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被陡然拉近了。
路放用大拇指的指腹慌乱地擦去了林阔脸上的泪痕,手指拂过他的睫毛时,路放的脑中突然有一个荒唐的想法一闪而过。
林阔也眼神微变,他的睫毛湿漉漉的,瞳孔逐渐扩散成一片朦胧的棕色,仿佛可以吞没一整个心动的宇宙,林阔没来由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也随之滚动了一下,路放跟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重……
但他最终只是轻轻跳下阶梯,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手足无措地陷入了茫然之中。
诺大的宿舍里只剩下无尽的沉默。
其他两个人不多时就回来了。
宋泉一进门就大呼小叫道:“捷报!今天我递表格时碰到董圆圆的手了!天知道我有多紧张,我当时动都不敢动,还跟个智障似的忘了呼吸,差点儿没给我憋死我靠,这个星期我都不舍得洗手了。”
要是平时听到这样的话,路放一定会跟他开怼,然后两人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互相挤兑,可现在他听了之后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了句:“恭喜啊。”
宋泉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林阔的性格,他没有反应才是正常态度,让他惊讶的是今天路放的话居然也少得出奇,宋泉一脸纳闷地琢磨着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齐涵则一直发着楞,不知道在想什么,四个人各怀心事地躺在床上。
林阔忽然感觉到枕头下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拿起来,发现路放给他发了两条微信。
“不得不承认的是,刚刚那个瞬间我差点就做了件荒唐的事。”
“但我不确定,我从来没对同性有过这样的感觉,你需要放下因为父母而产生的压力,我也需要一段时间来确定内心真正的想法。”
林阔将手机塞回了枕头下,良久,他又重新把手机拿了出来。
他点开对话框,将那段话反复看了很多遍,然后回复道:嗯。
夏天即将远去,两个为彼此心动的少年隔着薄薄的床板,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