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章 番外（1）

我的御剑人又喝醉了，不省人事，一日以往的无数个夜晚，无助的蜷缩在那座新坟前。地上满是七零八落的酒坛子，我不懂，白日里那般清冷漠然的一个人为何入夜后就会变成了另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蹲下身望向他的脸；飞斜的剑眉，深邃的凤眼，棱角分明的轮廓——实则我的御剑人生得很好看，只奈何如今这张俊脸上却写满了哀伤。

猝不及防一滴晶莹自他眼角落下，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将它接住，却不想那温热只径直穿过了我的手掌，最后凄切的摔碎在地面上。

微微透明的手心仿佛还残留着那若有似无的温度，而正当我为此感到惆然时，却听身旁我的御剑人低声喃喃，“祭烟……”

“沈祭烟，沈祭烟……为什么会这样……”

“……”

他是在问我？不对，他这问题像问自己，却又像在问着其他的人。

“沈祭烟，你说话……”

“你，回答我。”

我只见他紧紧抱着那无字的碑，声音哽咽又带着几分哀求，原来他在问那墓中的人。

“你回答我。”

他说着说着，理智在酒精的催化下彻底溃不成军，我不知那叫沈祭烟的人到底对他都做过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每每深夜醉酒之后总会重复唤着那人的名字，一遍遍问为什么，可惜从未有人回答过他，从未有。

“师父！”

听闻身后奔来的急促脚步声，我回头果然是见一位粉衣少女慌张赶来，我记得她，是我御剑人的小徒儿，好像叫……俏俏？

微微起身让到一旁，看俏俏扶起我的御剑人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慰，又看她吃力的将他拖回屋子，片刻后适才又返回到院子里收拾这满地狼藉，循环往复，每日如此。

看她忙碌了好一会儿，我收回目光看向头顶上空，今夜星宿明朗，月色正浓，有凉风习习吹来带着一阵若有似无的山茶花香，于是我的魂体便渐渐随风而起，一路飘摇，直至月升，日落。

次日从宿体之内醒来时，睁开眼便看到我的御剑人正轻轻将我擦拭，感受着柔软的绢布摩挲过我那刻着花纹的剑柄，剑身，再到剑刃，一寸寸的极有耐性宛如对待这世间至宝，而非一把曾杀过无数人的冷兵。

是了，我是一把剑，或者确切一点应该说……我是寄在这剑中的一缕魂。

若我没记错的话，我这样的大抵是被人称作剑灵，而我的御剑人，他唤华霜，沈华霜。

在我作为剑灵仅有的认知里，华霜一直是个很沉默的人，他不爱说话，也不爱表达，甚至大多时候他都只会像个迟暮老人般坐在门廊前的躺椅上望着日出日落，年复一年。

他似乎有两幅面孔，白日里拒人千里，孤傲清冷宛如那山巅上的积雪，而入夜后，又会抱着酒坛子喝个烂醉，痛不欲生。

堂堂正正的八尺男儿总是哭的不能自已，这种场面我实在看过了许多次，而有时也会不忍甚至不愿再看下去，可我避不开，作为他的剑灵我甚至无法离他超过十步远的距离，这就好比他的身边一直画着一个圆，这个圆会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而我……则是只能现身在这个圆里。

当然我这里所谓的‘现身’也仅仅代表着我能脱离躯壳，在剑身之外放放风而已，因为我只是一缕魂，从来没有人能看到我。

这并不奇怪，每把剑的剑灵从来不是与生俱有，而大多时候还是机缘巧合之下促成，无主的魂魄在脱离原本的躯壳之后阴差阳错便会依附在某个死物之上；例如一把伞，一把梳子，一把剑……总是应有尽有，而这种巧合也仅仅是偶然，并非时有发生。

而要说我形成的巧合……

坦白说这个问题实在难倒了我，因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或许说起来是个很没面子的事情，但奈何关于前尘往事的种种我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其中便包括我的名字，我的身世，我的死因……所有的，统统想不起来。

春日和煦，时光流淌。

午后，华霜在躺椅上安然入睡，阳光从院子里的梧桐树稍间透过星星点点洒落在他周身，一片祥和，岁月静好。

微风穿堂轻轻掀起他素净的衣摆，我便蹲在一旁直到许久后这才抬头见俏俏从远处走来。

此时她手里正端了个茶白的瓷罐，我猜想那罐子里铁定又是装着黑墨一般的药汁，是给沈华霜的，他身体似乎不大好，总会心口疼，是以俏俏每日都会来给他送药。

“师父，喝药了。”

她轻轻的唤他，不多时华霜便睁开了双眼，那双深邃如星河一般的眸子由迷茫转为清明，可最后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喝药。

“师父昨夜又喝醉了。”

俏俏语气温和的淡淡陈述着，伸手接过沈华霜递回的药碗，“不能再这样了，师父得好好照顾自己才行。”

沈华霜仍是缄默，俏俏看了他半晌适才在他面前蹲下身，话锋一转道，“师父，徒儿打算出谷几日。”

如死水一般的男子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抬眸望向她，“要去哪儿？”

“上次嵩云山一行，我曾结识了一位挚友，此番……徒儿想去见他。”

看少女低垂眉眼，双颊绯红，我断定那位‘挚友’一定是位男子，甚至很可能还是我们俏俏爱慕的男子。

“不日便回，可好，师父？”

她轻轻扯住了沈华霜的衣摆，没等到师父的回应便已先作出保证，生怕沈华霜会拒绝她。

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小徒儿的头，我只听沈华霜轻声同她说，“那便去吧，不必急着回来。”

女大不中留，他又怎会不懂自家小徒儿的心思。

“那徒儿今晚就走？”

“好。”

他跟着笑，俊俏的模样叫这满园春色都跟着暗淡无光。

“徒儿走后还请师父务必保重身体，三餐要准时，药也得记得喝。”

“嗯。”

“师父。”

“嗯？”

小徒儿咬咬唇瓣，像是犹豫了很久，“不要再自责愧疚，祭烟姑姑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