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女子先是哼了一声，但也识趣的不再就先前的话题深入交谈，她将目光看向了映月泉，正见水面涟漪起伏，波光潋滟。偶有几片树叶落下，坠在湖面上随风摇摆，像一叶孤舟不知要泊向何处。

“阿年，我们今晚就留在这里吧。”

“等明日再离开，可好？”

华霜看着她的侧脸，一时间也猜不透祭烟正想些什么，片刻后这才低声说了一句，“随你。”

前者莞尔一笑，眉眼舒展。

她忽的伸出手去，任凭那色彩斑斓蝶儿落在指尖，翩然振翅，“这里是蝴蝶的故乡，却因四季可见月色而得名，映月泉，是我阿娘给取的。”

“以前阿爹阿娘总会带我们到这里游玩，这映月泉也承载了我几乎一半的美好回忆，所以自他们死后，我便将他们从烽火谷带出来葬到了这里，我想他们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她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以往曾经，大多数也都是关于以前她与家人相处的云云，每当这种时候，华霜往往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于是他索性也就沉默着，她既然愿意说，他便也就乐意听，气氛还算融洽，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也到了落日时分。

彼时远山淹没了天际的最后一抹霞色，明月升起，清晖如水落在湖面只将整个映月泉都笼入了一层柔柔的光中。

“以前曾听族里的老人说，人界有这样的一个习俗传统，那便是每当完成祭奠仪式后，后生分食祭品便可得到先人的庇护，名为子福……”

祭烟一边笑着，一边试探性的想要往那两坛竹叶青伸手，“阿年你看啊，这花前月下是不是也该搞两坛酒来……”

啪——

手背轻轻挨了一下，转眼间长袖拂过，那两坛酒赫然已经落在了华霜的手中。

“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祭烟顿时便垮下了脸，“这……”

“这不喝的话浪费了呀！”

“那按你这么说的话，茶和糕点你不吃的话不也浪费了？”

“……”

话被堵了个正着，祭烟只觉得瞠目结舌，先是懊恼，而后是无奈，最后看着华霜那不留情面的侧脸又只觉得挫败以及窝囊，是啊！就是窝囊，想她也曾是堂堂一届妖王，曾几何时呼风唤雨如今竟是落得个连喝口酒都得看人脸色的境地！

离谱，简直是离谱！

祭烟的想法真可谓是都写在了脸上，华霜沉默了半晌，好一会儿后这才忍不住叹了口气回答，“你再嘀咕也没用，你现在应该比谁都清楚你自己的身体状况。”

“是啊，我就是很清楚啊！”

祭烟不满的嘟囔，“我这身体已经这样了，喝也是那么一回事儿，不喝也是那么一回事儿，这样还不如……”

“不如什么？”

她不是听不出华霜那突然冷下来的语气，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话还是需要同他说清楚，“不如让我最后活得潇洒点吧。”

“以前类似的事情我也遇见过，那是我仅存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自烽火谷一役后她便内丹粉碎落下残疾，全身法力散尽只能每日躺在榻上，无法行动，无法自理，形同废人。”

“我想要救她，甚至不惜一切以自己的灵力来为她续命，我自认为的对她好，却从未想过这一切于她而言都只剩折磨。她也曾骄傲的翱翔于天际，可最后却只能被困在榻上不得解脱，以至于她最后所求不为活命，相反还是让我杀了她。”

“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是笑着的……”

月色之下，她瞳孔深处的那道光是温柔的，“所以阿年，我之所以同你说这件事，便是希望你……”

“够了！”

男子一声厉呵，伴随着手里的酒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啪啦一声脆响，浓郁的酒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的神色忽然罩入一层阴暗，便是声音都更要冷冽上了几分。

“我想怎么做还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你以为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救你吗？！”

“不是！我告诉你不是！”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尖锐起来，“你想要解脱，我偏不给你解脱！”

“祭烟我就是要折磨你，要你痛不欲生的活着！你说这些是希望我如何，希望我也能杀了你吗？你做梦，我告诉你，你做梦！！”

“…… ”

一瞬沉默，她的沉着冷静与他的歇斯底里形成对比，“阿年……”

她忽然唤了他一声。

“你还恨我吗？”

四目相对，但又依旧看不清彼此，祭烟最终也只是看到华霜微微闭上了双眼，然后回答，“是，我还恨你祭烟。”

“所以你不必指望我能解脱你！”

最后一句话可谓是咬牙切齿，但祭烟听后却是无比轻松的释然一笑，就想放下了心里的那块石头，然后再次语气柔和的回答，“那就好，阿年你还恨着我就好。”

“……”

祭烟睡去了，她伏在那坟前半蜷着身体裹紧的披风，只露出半张恬淡柔和的侧脸来。华霜就坐一旁，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眉眼，没有人见他眼底的挣扎，也没有人看到他深藏的痛苦。

沈祭烟……你或许不知，如今的恨与不恨已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听着夜里逐渐萧瑟的风声，看着祭烟平静的睡颜，好一会儿华霜这才起身，在筑起周围的结界后飞身离开，一如以往的每一个夜晚。是了，他以为今天的祭烟也是睡着了，却不想就在他前脚刚走，后脚那地上侧卧的女子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最终，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眼底一片清明。

身子骨又隐隐开始疼痛，她睡不着干脆爬起来裹紧身上的披风，她知道这些夜晚来他每次都会趁自己睡着后离开，然后又会在天亮时赶回来。祭烟不知道华霜是去了哪里，但聪明如她却也能猜得个大概，她不希望如此，不希望华霜再费尽心思的为她做些什么。

祭烟这一坐便坐了一整夜，她睡不着，始终在等他，却不想直到快天亮时都未曾见华霜回来。

她有些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