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华霜今次回来得并不算晚，甚至比较前几日或许还要早上两三个时辰，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将祭烟自己扔在这烽火谷，是以他便想着早些回来起码还能守到她的身边，所以在他带着满身露水回到烽火谷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会看到祭烟坐在院外台阶上的情景。

“……”

四目相对，女子只笑颜柔和的同他说，“回来啦。”

她甚至都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

很快掩饰住自己脸上的异样，华霜眼帘低垂只缓缓行到她面前，“何时醒的？”

“刚醒没多久。”

几乎是在刻意的回避着她的目光，“起来，地上凉。”

“唔……”

“怎么？”

“腿有些麻了。”

“……”

微微皱紧的眉头，华霜表现出几分不悦，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自觉的伸出手去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以后不用等我。”

华霜语气冷硬的扔下这样一句，彼此都是聪明人，哪怕有些事情不说透也能猜到对方所想，祭烟附和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风大，进屋吧。”

“好。”

腿也的确是有些麻了，所以祭烟全程都是被华霜扶着，他将她送回了卧房，点了一盏灯，正欲离开时却被身后的女子叫住，“阿年。”

“嗯？”

“留下来陪陪我吧。”

如今对于她的请求华霜似乎已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言语，所以他只硬生生收回了那几乎要迈出的步子，然后又动作僵硬的折身回到桌前坐下，一言不发。

看着华霜的神情举止，祭烟忍不住掩唇轻笑，真是个可爱的木头。

夜越发的深沉了，尤其是在临近晨曦更迭之时屋外忽然风声大作，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掀得所有门窗乒乓作响，犹如厉鬼哀嚎般弄出了一阵不小的动静。

是煞气。

华霜自然是察觉到了那风中的异样，从桌旁站起来到祭烟身边，同她一起将目光看向窗外，赫然见远处山脉间红光浮动，剧烈颤抖，就好似里边正有什么东西在胡乱的冲撞一般。

“这是……”

“魂气。”

祭烟不动声色的回答，“我妖族三万九千四百三十六余子民的魂气。”

华霜愣住，他自然知道祭烟口中的魂气是什么。

魂气，又名魂泣，乃厉鬼而生怨念所成，其包含的强大怨力乃足以撼天动地，一切摧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若当真如祭烟所说这红光乃是三万九千四百三十六余厉鬼怨念的话，那其煞气之强大便足叫这世间不得安宁。

“他们定是在怨我。”

她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华霜起先不解，“他们是谁？”

“那些厉鬼，不然他们不会在知晓我回来后这么生气的。”

祭烟无奈的笑了笑，华霜下意识的蹙其眉头，他还是不懂她所谓的怨是从何而来，或者可以换种说法他们又为何要怨她？

“阿年，可以陪我去那边看看吗？”

思绪被她的一句话打乱，华霜抬眸看去， “现在？”

“嗯，现在。”

或许在这怨煞冲撞之际的确不是一个出门的好时机，但眼看祭烟心意已决华霜却也不阻拦，而是短暂的犹豫后便去取来了一旁的外袍为她披上，末了这才淡淡回答，“走吧。”

出门时，天色还未亮，红月依旧挂在头顶，而那起伏在山脉间的红光，更似感觉到了祭烟的靠近般波动得越发剧烈起来。

最初，华霜也曾担心这煞气是否会伤及祭烟的身体，毕竟以她现在的状况实在不能承受任何波及，可祭烟到底是婉拒了他的好意，甚至在华霜想要给她筑起结界的时候，摇摇头轻笑着按下了他的手，“不用。”

“他们出不来的。”

说完，只见她拨开眼前拦路的树木，紧接着一个宽阔得几乎叫人看不到边际的巨坑赫然出现在眼前——

不可说华霜不震惊，眼前的情景分明只能用惨烈来概括，巨大的坑内密密麻麻拥挤着无数的面孔，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却无不透露着瞳孔的神色，五官扭曲的长大了嘴巴，然后一个接着一个不停的往那红色的结界之上冲撞着试图挣脱，并不断发出一声声哀嚎的呜咽。

所以……这里关押的，便是祭烟所说的那些三万九千余厉鬼？

华霜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他的脑海里甚至开始浮现起年幼家破人亡时那遍地残肢的记忆；那些画面曾令他痛不欲生亦叫他无数次夜不能寐，甚至一次次驱使自己伤害过祭烟，可仔细想想，那历历在目的情景与眼前这副画面又有多少可比性？

三万多厉鬼尽数封印在此，华霜甚至找不到措辞来描述这个概念。

“这结界是你筑的？”

“是呀。”

祭烟就在坑边坐下，双手环膝目光茫然。

“我将他们的躯壳都埋在了此处，却也将他们的魂魄囚禁在此处，三百余年……他们也的确应该恨我。”

华霜甚至一时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涩，“为何？”

“为何将他们封印在此处？”

祭烟笑了笑，拍拍身边的位置，“坐下吧阿年，我慢慢同你说。”

血光映着她那略显苍白的侧脸，青丝随风而动时她又将目光看向了那坑内，许久后这才听其一字一言徐徐说道，“那时战后，烽火谷漫山遍野几乎皆为血水染红，妖族内部死伤无数却唯有少许或出谷的妖，或被藏起来的妖得以逃过一劫。”

“比如我。”

“那时娘亲与弟弟皆已以被对方擒住，君父便将我藏在了院子里的那棵老树之中方才叫我苟且活了下来。”

“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如何？

华霜不语，只等着她的下文，而祭烟也在停顿了片刻后，这才继续说道，“父君冻住了我整整三天三夜，而在那段昏暗无光的时间里我又那么清楚的感觉到空气中越发浓郁的血腥气味，以及我的同类们声嘶力竭的哭喊求救声……”

“我想要挣脱父君对我的枷锁，可一切不过徒劳，我想要与他们同生共死，可我根本做不到。所以就这样我生生的被关了三天，直到外面没了动静，我这才在禁锢破碎之时得以逃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