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节遇鬼

第九章 鬼节遇鬼

转眼间，来到这里已经几个月了，时间也渐渐从初夏转向盛夏。眼前的园林、假山、楼阁、院落、街道不再让他感到陌生，李燚也渐渐熟悉了这个古代的世界，只是许多时候，总会觉得无聊。他前世习惯了快节奏的生活，如今变成了一个无忧无虑，无所事事的九岁孩童，总会觉得不适应。即将到来的学习生活让他有些感兴趣，能再次回到学生时代对他而言是件幸福的事。目前的情况下，他对于李家来说，传宗接代的作用远远大于考取功名，然后光宗耀祖。老爷子对于李燚考取功名的希望并不是很热切，不然也不会要等到他主动开口要去族学。

不习惯不代表不喜欢，他还是很享受古代的慢生活的，每天起来在园里跑跑步，欣赏一番江南园林风光，给长辈见个礼，到街上感受一下此时的人情风物，到书房看看古籍，研究一下古董物件，脑子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然，看到一件事情，最多的便是思考其中利弊得失，站在某个角度分析，如果是自己去做，如何获得更多的利益。长时间的作为一个掌权者，这些几乎变成了他的本能。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这些想法转瞬即逝，过得片刻便消失不见了。虽然悠闲，但他周围的人却都有自己的事儿要忙，老爷子忙于掌控家族、父亲忙于生意、二叔忙于科举、女人们也忙着乱七八糟的事儿。不过，无论如何，他依然觉得古代的节奏依然很散慢，不像后世那个信息大爆发的时代，信息的传输和交通速度都在快速提升，海量的信息，海量的运算，压迫的让人崩溃。而在这个信息传输缓慢的明末，总是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因为在这个通讯不便的年代里，信息的传递需要很长的时间，大部分时间似乎都花在了消息的传输上了。

大概真的是适应了这个时代的生活了，李燚就当自己是退休养老了，每天都是四处转悠，和母亲长辈们一起吃饭，他也不主动说话，有人挑起话题，活跃气氛或是试探着问些什么，他也会适当的说些符合自己年龄的话。但毕竟是成年人的心性，丰富的阅历和见识，不经意说出的话总能调节气氛，让人感到舒服，也每每让人感到惊奇。

同时，李燚也不枉为李家挣得的美食之家的光荣称号，在李燚的暗中指导下，厨房的李全儿又整出来几道味道独特的新式菜肴和小吃。霎时间，李家新菜的名头一时无两。

下雨天时，除了陪母亲刘氏说些话，多半便是和姐姐妹妹们做些游戏，每当这个时候，李燚总能想起红楼梦里的各种场面，自己这个贾宝玉却也没遇见什么林妹妹。或许林黛玉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吧。回到各自房里，他便教娟儿识字算术。

最近，李燚又化身成了故事大王，自从李燚下雨天无聊就和娟儿讲了个泰西三个火枪手的故事之后，攸宁和佩玖就来了，然后就是所有的姐妹。在这个娱乐活动匮乏的年代，讲故事活动便一发不可收拾，从中国神话、到文明古国、再到欧洲神话和泰西诸国历史。不知不觉间，一群处在高墙深院里的对世界格局几乎一张白纸的姑娘们已经初步完成了对十七世纪世界的大致认识。

李燚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充实起来，似乎找到了以前培训手下的感觉。一个小小的秘密联盟在他的引导下渐渐成型，在指导她们建立制度的同时，一些后世的思维方式和理念也在无形之中传播开来。

于是，李燚的记录工作中又多了一项教材讲义设计。家里的人们虽然感觉到异样，却也不以为意。

有时他也会随意的看书写字，或是在窗边看着天空发傻，偶尔为大明朝找找身上的问题，在纸写写画画，一个个事件、地点、时间、名字。做做以前常做的推演，随后又觉得没意思……

天气晴好时，一有出门的机会李燚是不会放过的，多是随母亲去寺庙烧香拜佛、跟着父亲查看商铺作坊什么的。他也不说话，只是好奇到处看着，娟儿是专门服侍他的侍女，自是和他形影不离。

娟儿在跟前总会唠唠叨叨地说些话、家长里短的。夫人今天做了什么事情啊，其他丫鬟犯了什么错啊，小姐们在干嘛啊。而李燚也就是仔细听着或点头笑笑。偶尔想到什么，便教她些东西，有时也嬉闹一番，关系越发亲密。这让他感觉古代的富二代的生活也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本来是要去族学的，结果天气渐热，先生们便放了假，要等到天凉才会开学。古代并无寒暑假之说，放假与否一切全看先生心情。于是他便也静下心来等待，最近偶尔看看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四书五经之类的书籍，这些东西他以前是没看过的，此时看看倒也有趣。

待到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亦称鬼节。传说这日鬼门关大开放假，先亡的亲人会回到阳间完成自己生前没能完成的愿望。这时家家要祭祀祖先，还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请僧人念经诵佛，准备供品等等。

老爷子作为李氏族长，自清晨便带领李氏族人浩浩荡荡来到李家祠堂祭拜。然后到祖坟祭拜祖先，在坟旁焚烧纸锭，并在坟头压一叠纸钱。备好冥衣纸钱，写上先人名号，然后焚烧祭拜。又请了僧人诵经，追荐亡灵。到了晚上，大家准备好斋饭、馄饨、纸钱。

李燚抵不过娟儿和姐姐妹妹们的怂恿，在家丁和婆子护送下和一群孩童还去河边放荷花灯。运河上的船只不绝，张灯如元夕。平日不出门的女子一时间都涌了出来，买了纸舟作盂兰放焰口，燃灯于水面。回到街上，照例有盂兰盆会，扮演秧歌、狮子诸杂技，又有人在小板上用彩纸做成荷花状，中点蜡烛，又称水旱灯。纵目四顾，全是灯火辉煌的样子，热闹繁华直赶得上元宵夜了。淮安府作为运河枢纽，历来是繁华鼎盛之地。平时各种画舫妓寨成群，处处青楼瓦舍，此时更比平日热闹数倍。马车前行缓慢，车外便是人群，此时出来吟诗诵月附庸风雅的士人、寻欢作乐的商贾不少，这时趁着女子颇多，少不了一番招蜂引蝶。入耳的多是一些风流韵事之类的，街上人头攒动，形形色色的人缓慢的移动着，为了防止有乱子，还有捕快模样的人在人群中巡视。好在李家女眷是乘坐着马车的，不怕出意外。他前世阅尽繁华，对各种穷奢极欲的享受已经免疫，只是对大明的一切都觉得好奇。

马车转过大街，远离繁华街道，行人渐渐稀少。却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呼喊声，“抓住那小贼，快快快，入你娘，逮住他……”

李燚掀开车帘，一小小的身影嗖的一声跑过马车，远处五六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快速追赶，两方距离不过十来步远。车马停下，自家家丁连忙守在马车旁边警戒起来。李燚闲不住，掀开车帘站在车头眺望。见人已经快消失不见，他返回车里，安慰了一番众人，马车便又行驶起来。过得一会儿，又听见一群叫骂声。竟是刚才那群家丁逮住了贼，正对地下躺着的人一脚脚的踢着。“狗崽子，跑的倒是快，啊？真是好胆子！偷钱偷到我们老爷身上了，这鬼节竟是遇着个小鬼，找死、找死！”那人骂骂咧咧，边骂边踢。待看到李燚一行人向这边望过来，也怕打死了人惹出麻烦，便匆匆离去。

待人走远了，李燚唤了家丁去查看那地上躺着的人，“回少爷，是个小娃，还有些气，人已经昏过去了！”

“快将人送到宝芝堂去！我马上来！快去！”那家丁似乎要说些什么，不过在李燚催促下，还是抱起人快速离去。

吴雪瑶今晚哪里也没去，和家人祭拜过祖先后，便又在店铺里拉着椿椿辨认药材，显然在这样的氛围里椿椿无法像她一样聚精会神。椿椿正自愧疚时，向门外无意看了一眼，便突的跳了起来。”有人来了，啊！小姐，他伤的好重！”

吴雪瑶反映过来，看到一家丁抱着一小乞丐奔跑进来。她连忙抓住惊慌失措的椿椿“快去叫哥哥来”随后便让来人将小乞丐放到病床上躺下。粗粗检查才发现，小乞丐小臂骨折，肋骨也断了三根，脑部也受到重击。好狠，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吴云东已经赶到，从容检查起来。这边那家丁也将来龙去脉说清楚一点“大概就是如此，我家小少爷碰巧路过，便发了善心，命小的将这乞儿送来，哦，我家小少爷稍后也会过来。”

过得片刻，一八九岁的白皙少年步伐沉稳走地进店内。简单见礼后便开口询问：“大夫，伤者性命可有大碍？还请大夫费心施救，费用自有我来承担！”李燚认得这乞儿，正是吃过他几次赠予的糕点的小乞丐。李燚自小便是孤儿，命运同样凄苦，对有相似身世的孩童总会抱有同情之心。他前世有钱之后，便资助大量孤儿，甚至自己建立起孤儿院。此时此刻，他更不会见死不救。

吴雪瑶墩身一福，“李公子放心，我宝芝堂自当治病救人为第一要务，这乞儿我们会尽力施救的。”

李燚点点头“如此，便有劳了。说起来，宝芝堂于我有恩，吴先生救过我一命。日后若有需要晚辈之处，晚辈当尽力而为。”吴行简救过他，自是对他有恩，这些话他是出自肺腑的。他一言一行皆是自然而不做作，吴雪瑶对他印象更好了一分。

“这小鬼也是可怜，竟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躺几个月怕是好不了啊。”吴云东已经麻利的给那小乞丐处理伤口、包扎起来。

“这下手之人也真是狠心，偷了钱追回来便是，这么小的人懂什么，竟把人往死里打。”椿椿在一旁边帮忙，边同情起小乞丐来。

闲谈了一会儿，天色以晚，李燚便告退离去。刚出门，就看见一群黑影在街角向这边看来，看到李燚出来，又忽然消失不见了。他摇了摇头，径直去了母亲院子。这事想来母亲已经知晓，按理是要去解释一下的，刘氏信佛，对救人一事定不会反对。

等进了房间，却见父亲也在。见礼后，李燚便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刘氏面露微笑，爱怜的将李燚揽在怀里，缓缓开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些许银钱是小事情，就当是为我儿积福了。为娘很高兴。”

正襟危坐的李孝存轻抚胡须，点头笑道：“不错！乞儿年幼不懂事罢了，只是饿急了，心性当是纯良的，就接到家里将养一段日子，再教些规矩，观察一番，若是没什么不良习气，便留下他与燚儿做书童罢。此事明日交给管家去办。”

李存孝受古代传统影响，因为要规范儿子的行为，要让他们立志功名，荣耀显达，走正路，担当起家族的重任。是故上致皇帝下至百姓，父亲对儿子通常以家法伺候，严厉冷酷。李孝存也一直扮演着严父的形象，对这独子虽是疼爱至极，却从不做亲昵的举动。反倒是对姨娘生的五妹亲亲抱抱举高高。

左右无事，李燚便告退离去。看着李燚离去的背影，李孝存缓缓收回目光，不禁纳罕。“夫人，不知为何，燚儿总给为夫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摇了摇头。

刘夫人欲言，他摆了摆手“罢了，许是大病之后心性变了些，不碍事的”这便是父亲对于儿子变化的感受和看法了，人都是会变的，孩子变化的快了些也是寻常事。

夜渐渐安静下来，远处传来寺庙悠扬的钟声……黑暗的巷子里，六个小小的身影围着一个高一些的低低的抽泣着，为首的身影没有抽泣，只是黑夜遮住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