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夏日听蝉

第七章 夏日听蝉

李燚发现，在明朝，资本的运作在沿着另一条道路运转着。与其把利润用在扩张生产规模，大明的手工业者们对大量买房置地以及面对普遍农户的高利贷行业中更感兴趣。大量在商业和制造业领域获得的利润，都回归到商人出身的乡村，赚来的银子被藏在地窖之中 大量的美洲白银进入大明之后就如同进入了黑洞一般。

高利贷在欧洲催生出了银行，刺激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在中国却催生出了一个个破产的家庭。街上的乞丐很多，有拖家带口的，有形单影只的成年人，也有成群的骨瘦如柴小不点儿。

李燚眼前不远处就有一个小男孩儿，正在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李燚默不作声的拿出一块手帕包裹的豆沙糕点，小男孩顿时不自觉的向前走了两步，随后在门子冰冷的眼神下又畏缩地后退了两步。

“你的爹娘呢？”李燚坐着没有动，静静地看着男孩儿，小男孩儿摇摇头。

“那你还有亲人吗？”李燚又换了个问题，回答他的依然是摇头。

“那你叫什么？”李燚叹了口气，又试着开口问道。

“我叫大勇”男孩儿终于开口，“都死了………我跟刘哥儿一起。”男孩看着李燚手中的糕点，不停地咽着口水。

“那下次把他也叫来，记住了！”李云燚把糕点扔了过去，糕点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小男孩准确迅速的接过糕点，下一秒便头也不回的跑的没了影，只留下李云燚在原地呆呆的看着。

“燚哥儿，这帮子乞儿都是些个没良心的，连个谢字都不说就跑了。咱喂条狗还会摇个尾巴呢”门子看了忍不住，气呼呼地说道。

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李燚穿过走廊，夏日的阳光照射在铺满藤蔓的廊架上，透下一片片晃动的斑驳的亮点。大明王朝弊病太多，可是皇帝都不着急，他着急有什么用呢？只要没人干扰他，别人生活的好与坏他是不关心的，比起研究大明的未来，他此刻更关心今天中午吃的是什么。

大宅院里肥梁瘦柱、简约舒展，每一面墙、每一根石柱都内涵丰富、雕饰细腻。李燚绕过壁照，跨过两进庭院、穿过长长的走廊，又绕过一片带池子的大花园，才回到大房院子，才来到母亲房间，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感受到母亲投射过来的目光，李燚故作镇定的避开目光，端起茶杯研究起了桌上的瓜果。  

“燚儿，每日都要为娘唤你才肯回，今日却为何回的这般早？与为娘说说，这几日天天在门外呆坐是为何呀？”

“哦，回母亲，孩儿觉着烦闷，就想着在外面坐着看看，现在好多了，就回来了”

“呵呵，看来我得燚儿是长大了，也好，过几日送你去族学如何，你也该是要去外面进学了，那里有许多与你一般大小的伙伴，当是不会烦闷了！”

“族学？就是二叔去授课的地方吗？”李燚故作兴奋状。

“是啊，你二叔马上要应试了，无法在家中教你，你就去族学。记住，不要淘气，要听先生的教诲。”

“母亲放心就是，孩儿定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个三好学生！”李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嗯，燚哥儿，何为‘三好’’？”刘氏面露疑惑。

“就是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啊。”李燚笑嘻嘻的回答道。

“呵呵，我的燚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会讨母亲欢心了，可要说到做到啊。”刘氏展颜一笑。

有机会出门去看更大的世界，李燚自然高兴，吃饭的时候也多吃了几碗。午后，母亲便领着李燚去了老爷子书房，李燚自然是主动开口要去族学进学。

老爷子高兴不已，当下为爱孙准备好了进学用的文房四宝、书籍等用具。又是仔细叮嘱了一番，才放李燚离开。

斜阳西下的时候，李燚来到后门，可是终究没有等到该出现的人。他本是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的，结果人家没那兴趣。等到天快黑了，便失望的回去了。街角，有两个脑袋探出头来。

“小九，就是那个人总是给你糕点吃，还让你叫我见他？这富家少爷真是奇怪了，他要做什么？”一个十六七岁的清瘦身影，疑惑的瞅着正要转身回去的李燚。满脸的灰泥和破乱的衣服丝毫不引人注意。

“嗯嗯，刘哥儿，我每次都先尝了一点儿才分给弟弟妹妹们的，没下毒！”名叫小九的就是自称大勇的男孩儿。其实他没有撒谎，赵大勇是父母给他取得名字。父亲是军户，给千户家当佃户的一家子一年到头就没吃饱过。三年两头的旱灾涝灾让地里没了收成却还要不停地交租子，没有钱治病的母亲去世了，然后是他的父亲……

“刘哥儿，咱别去了，我看那人没按好心！哼，没准儿是人贩子的人！”后面又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嗯，爹爹说过，这世上没有捡便宜的事儿，咱们还是别理他吧。”几人又说了一阵，便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黝黑的巷子里……

夏日天气闷热，落日后的人们便会出来，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纳凉的人，大家几户围在一起谈天说地，天南海北的聊。孩童们则伴着狗儿猫儿做起了游戏，伴着知了的聒噪声，好不热闹。

高高的院墙内，又是一个小小的天地，一种妇人孩童聚在一起，吃着糕点茶酒。大人们议论着儿女，聊着八卦。

李燚摆脱不了一众姐妹，为了不再遭受幼稚游戏的摧残，他只能选择去引导。于是投壶、五子棋和纸牌取代了过家家。李燚则是在一旁发着呆……

“孩子们都睡了吗？”刚刚坐下的李孝存神情疲惫，面黄肌瘦，显然是遭了不少得罪。他星夜赶回来，便急忙去了父亲房内。等到亥时才离开，已经夜深人静。

“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家里的事儿你也别全揽在自己身上，这族里又不止你一个。”刘氏心疼丈夫，一边伺候着丈夫，一边小心的搭着话。

“莲儿啊，你说的为夫都知道。哎，只是此事不同往日，小半个京城都烧没了！”，李孝存捏着眉心，哀叹道：“我李家米铺被毁的丁点儿不剩，还搭上几个忠心的伙计，就连刘老掌柜也遭了不幸，尸首都未找到！”

“怎会如此！”刘氏骇的一惊，两眼睁得大大的。

“此乃天变！古今未有，京师房屋被毁无数，死者以万记啊！其中多有全身赤裸而死者，真是奇哉怪也！”，李孝存显然是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说话时，微微颤抖着的手忍不住抓住了刘氏的手。

“我赶到京城时，已是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我们家阜城门的米铺被烧个精光，六个派过去的伙计家掌柜，就活下来一个伙计，人几乎疯了。没有办法，为夫只能就地料理了后事，又在朝阳门仁寿访盘了个新店铺，那边多是走粮车，方便些。”李孝存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顾不上梳洗就迷迷糊糊地躺倒了床上。

“这大明到底是怎么了？”刘氏听了只是叹了口气，呆呆的看着已经发出鼾声的丈夫。

夜深人静时，白天的酷热变成了凉风习习，知了也停止了嘶鸣。李燚趴在栏杆上，一个人安静地欣赏着美丽的月色和宁静的淮安城。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想走出去看看的念头，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几个月了，却一步都为踏出过宅院，对于外面的世界他竟是一无所知。

随着对周围环境的适应了解，无论是人们的交谈还是，这几日在门口的所见所闻都让他产生出一种危机感，繁华的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已经是天启六年了，关外的建州女真、西北的流寇、无数的天灾人祸将会如同狂风暴雨般袭扰整个大明。如果再不有所行动，危机来临他又该如何在这即将到来的乱世里存活下来？

回到房间，李燚来到书桌前，思忖了片刻，便提起笔借着烛光写下了苍劲有力的《备忘录》三个字。

李燚想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为了防止以后忘掉了，他决定还是趁着还记得赶紧记下来的好。案几上的纸张越积越厚，不知何时，一袭纱衣在眼前缓缓飘动，娟儿将新蜡点燃固定在了灯盏上。

轻纱裹着纤细窈窕的身躯，一模粉红围在胸前的少女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将披肩的长发随意挽起，插上簪子。转过头看向小少爷时，却发现李燚正出神的看着自己，一丝尴尬的气氛包围了两人，已到金钗之年的娟儿脸上渐渐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绯红。尴尬持续了几秒，回过神来的李燚忙扭过头装模做样的整理起写好的书稿。

嘴上却不经不满地说着：“睡不着，想着过些时日要去族学了，就起来练练字了。”

“嗯……”娟儿轻轻应了一声。“奴也睡不着……燚哥儿……写字真好看，奴……就不会写。”娟儿在一旁看着李燚写字，一手的小楷写得肉丰骨劲，跌宕自然，潇洒秀雅而又有一股汪洋浩荡的气息。他前世喜欢琴棋书画陶冶情操，上位掌权多年的他写出的字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势。

李燚遂嘿嘿笑道：“可是娟儿会女红啊，上次给我绣的荷包可好看了，我还一直带着呢！”娟儿一听更是羞的不得了，手指不停的在裙带上缠绕着打着卷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也连忙收拾起已经写好的文稿，不时也会偷瞄几眼正在认真伏案书写的李燚。娟儿有些心慌意乱，夫人当初见自己虽然年幼但懂事细心，燚哥儿也喜欢自己，便让自己专门伺候燚哥儿，小少爷生的好看，白白净净，心情温和善良人又好，她心里也喜欢。

这次大病后，燚哥儿似乎又变了许多，特别是刚醒来时的那不经意的眼神和随后几天的沉默寡言，不再是以前淘气爱玩的样子，不是抱着瓷器什么的不停的看，就是坐在大门口看着大街上来往的行人，又或是坐在亭子里双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曾一度让娟儿有些担心。只有伺候燚哥儿的她和夫人感觉到了小少爷的变化，夫人问起时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过了些时日，小少爷又变得开朗起来，又和往日一般爱笑了，爱玩儿了。对自己也好，有吃的总会分给自己一些，有时还对她说谢谢，甚至会哄自己开心。自己偶尔甚至可以和燚哥儿耍耍性子，他也不生气，反而会由着她。虽然有些奇怪燚哥儿的变化，不过燚哥儿终究还是对她好的。

跟刘氏陪嫁过来的王婆婆说自己跟着燚哥儿，以后说不定是个有福气的。可是自从被卖到李家不就一直在伺候燚哥儿吗？怎么就有福气了？自己这么问的时候，王婆婆竟笑的前仰后合，老是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额头说她是个傻丫头。

“你以后就知道啦，好生把燚哥儿伺候舒坦了，他离不了你呀，那就是你这个傻丫头的福气喽！”想起王婆婆的话，娟儿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似乎什么也没明白。燚哥儿是否离得开她，娟儿不知道，可是自己似乎离不开燚哥儿了，再也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好，这么关心自己这个小丫鬟了。胡思乱想中的娟儿不知不觉便伏在桌上昏昏睡去。

远处传来鸡鸣，李燚便停下了笔，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搁下笔便瘫坐在了椅子上。走回房间拿了张毯子盖在娟儿身上，又将桌子上的厚厚一打稿纸收起来放进一个木盒收了起来。

黎明是昏暗寂静的，屋外的空气清凉且透着一丝湿润。树梢上的婵顾不得嘶鸣，贪婪的吸食着枝叶上的露水，早起捉虫的鸟儿用婉转的歌喉唱着美妙动听的乐曲，李燚惬意地漫步在园林式的宅院中，感叹着古代园林的秀美和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