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傍晚显然不是网吧的客流高峰，自周煜停好车发完邮件过去的这半小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进去这家腾飞网咖，这让周煜对这位幻想着腾飞的老板不禁生出一些怜悯。

一直拿着手机对着网吧拍摄的手都举得酸了，拧着的脖子也开始难受，周煜放下手机，低垂着把头摆回正面，余光里画面一闪，他看到马路对面迎着他车头的方向正走过来一个人。

大片的蓝灰色滑过视线，留下色块的痕迹。周煜下意识觉得眼熟，迅速抬起了头，那是……

刘雪？？

周煜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手机也再次举了起来，他把目光透过镜头投注在刘雪身上，聚焦，放大——一脸忧心忡忡的苦相，真的是她！

周煜的视频拍摄随着刘雪的步伐移动，他把车窗降下半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穿着长裙皮鞋，看上去沉闷又无趣的刘雪背着挎包，走进了那个五颜六色的招牌下。

腾飞网咖。

周煜有些迷糊了，刘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总不会是什么重度网瘾青年吧？

莫非刘雪就是所谓的怀特先生吗？

可是几天前，她在T&I声泪俱下，字字泣血地指控他，愤怒的几乎恨不得马上把他扭送公安机关判处死刑的画面依稀还在周煜眼前，难道那都是演的？

她演的这么好的话，还勒索他干嘛？直接去赚片酬征战奥斯卡多好啊！

周煜把车窗完全降下，又前后张望了一下。僻静的支路上，往来经过的只有夏日的昆虫，哪里还有行人的影子？

刘雪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巧合的过分了。

周煜再次举起手机，眼睛一错不错地盯向腾飞的门口。

放在副驾的笔记本突然“叮铃”一响，周煜的身体瞬间绷紧，见鬼一般朝身后望去。

【新邮件：密码不变。来自ANM46PR97CV6。】

他看了一眼，就又迅速转了回去，不大一会儿之后，刘雪背着包出了腾飞的门，身形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过度贴合的时间轨迹正在真诚地向周煜揭露他好奇的谜底——

原来勒索他的怀特先生，竟然就是刘雨那个喊冤的亲姐姐，刘雪！！

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周煜紧随其后感受到的更为强大的情绪，是愤怒。

这个勒索人是谁都可以，但他怎么能是刘雪？

怎么能是那个对他穷追不舍，一心想把他送进大牢的可怜的姐姐，刘雪？

刘雪怎么好意思一边带着警察闹上公司，每天在楼下发着她那个可笑伸冤传单，还一边在私底下勒索他？

她怎么敢？？

周煜直感觉一股邪火冲上了头，他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应势发出鸣声。车里的冷气开的很足，但周煜还是觉得自己的体表温度在逐渐升高，双手的掌心像是各攥了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后背也逐渐泛起潮意。

他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周煜手机里的照片不多，毕竟他并不是一个有时间和闲情逸致随手拍照记录生活的人。往前滑动几张，周煜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刘雪那张传单的照片。

同层的同事因为知道他曾被叫走问话，所以并不敢把这张传单拿到他面前。但就算周煜自己平时开车直接进地下车库不会碰见刘雪，但他总要吃饭的。刘雪第一天来的那天，公司的人都还很新鲜，不少人都伸手接了她的传单。周煜中午去楼下港式茶餐厅吃饭时，就在桌面上看到了不知是谁留下的一张。

出于他个人一向谨慎和喜欢未雨绸缪防患未然的习惯，周煜拍下了那张传单。

黑白打印纸上，刘雪的电话印得清清楚楚。

周煜把打开一半的车窗升上去关严，在心底默念了一边那串数字，然后拨了回去。

“喂？你好，哪位？”

刘雪从网吧出来之后没有直接回宾馆。她想着反正出来一趟，不如吃了饭再回去比较好。因此陌生电话号码打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宾馆对面的板面店等着上菜。

“你问我是哪位？”周煜冷笑一声，“应该我问你是哪位才对吧？我是叫你刘雪，还是……Mr. White？”

刘雪倒抽一口冷气，手上用纸巾擦了一半的木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她有些结巴地仓皇道，”周煜你找错人了！“

“是吗？那如果你不是Mr. White，你怎么知道我是周煜呢？”

……

“刘雪，只见过一次而已，我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一下子就认出对方声音的程度吧？”周煜强自按捺着火气，“你说我说的，对吗？”

刘雪慌得浑身发抖，眼睛下意识地四处乱瞟，既像是怕人听到她的谈话内容，又像是希望有个人能从天而降，帮她解了眼下的困境。

最多不超过两小时前她还在懊恼自己似乎过分信赖纯白，可此刻她却宁愿纯白能出现在她身边，说些什么让她能去信赖！

“我不是…… 我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雪抖着嗓子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我听不懂。”

周煜几乎要发笑了，“刘雪，你现在跟我装傻有意思吗？你听不懂？好，那你听不懂也就不用再发邮件给我了！”

“啊别！”刘雪急道，“别。”

“这回听的懂了？”

刘雪咽了口唾沫，拎着包起身冲出板面店的门。

老板从柜台后慌慌张张地追了出来：“哎——哎！你那面都给你下锅里了！”

刘雪略显紧促地呼吸声从听筒里传过来，周煜也不说话，手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地轻敲着。

然后是脚步哒哒地上楼梯的声音，然后是刘雪稀里哗啦翻手包找钥匙的声音，再然后，是门被甩上的声音。

刘雪随手把手包扔在门口，拿着手机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胡乱转了两圈，压着慌乱的心跳强自镇定着，“没错，我就是Mr. White。”

刘雪的文化水平一般，英语发音也很奇怪。Mr.末尾的r音叫她卷着舌头念了出来，听上去土气又可笑。

但是周煜笑不出来。

“视频我看到了，你想干什么？”周煜嘲讽道，“刘雪，你不是一门心思要教警察把我抓走吗？你不是替你妹妹抱不平吗？你现在拿着这么段视频证据，你不去找警察你发给我，你想干嘛啊？”

刘雪的唇角绷得紧紧的，颊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似乎下一秒，辩解的话语就会像洪水一样冲破她双唇间的闸口，不吐不快地一泻千里。

她死死咬着嘴唇，半晌，骤而放开。

“那个视频，不是完整版。”

“什么？”周煜一愣，残忍的快意凝固在他眼底。

“我说，那个视频不是完整版。”刘雪在窗边坐下，“完整版的视频，从开始，一直到结束。”

“从你破门而入开始，到你性侵小雨，再到你杀了她，然后你收拾现场，把你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的，结束。”

“你的脸，你都做了什么，一清二楚。

刘雪说着，眼眶又开始温热。

她在用话去刺激周煜的同时，自己也在受伤。

“你怎么会有这个视频！”周煜尖声问道。

“我怎么会有这个视频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需要关心的，是警察怎么才不会有这个视频。”刘雪学着周煜说话的腔调，“你说我说的，对吗？”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周煜了。

“你想怎么样？”

周煜现在已经烦躁到了极点——原本已经按照他的预想尘埃落定的事，结果刚安生了没两天就被刘雪又给翻了出来，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单拎去了会议室。虽然他准备充足把警察打发了回去，但不好的影响却也造成了。现在又冒出这么一条视频证据，还就握在刘雪的手里！

更别提还有赵柯那个狗东西白白吞了他两百万……

“直说吧，”周煜喘了口粗气，扬起下巴，看向车窗外，“你既然选择来找我，就直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你TM难道还想让我给你妹妹赔命不成？”

周煜的情绪彻底失控，他把视线从窗外收回，闷着头，一边说一边又用手砸向方向盘，“我告诉你！我TM一开始我就没想弄死刘雨？我弄死她干嘛？她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是她自己的问题！谁知道碰一下她怎么就死了？就白给我找麻烦！嗬，TMD，她死了利索，给我添了多少事儿？我这几天一天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车喇叭持续不断地尖叫着，连对面的腾飞网咖都钻出来一个人站在道边张望。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赔命没门！她那一条命才值几个钱？一个小职员而已，搞技术，还是个女的！她能有什么成绩？她再活十年也就是个小组lead！我可不一样！”

“那好啊，我把视频给你，你把我妹妹还回来！你把我活生生的妹妹还回来做小组利德吧！”

刘雪哭着尖声打断周煜毫无廉耻道德的抱怨，然后两个人都剧烈起伏着胸膛，疲惫地像是刚结束一场长跑。

“给我钱。”刘雪已经不想再多听周煜说一个字，“我要钱。”

“呵，”周煜咧着嘴一笑，“行啊，不就是钱吗，不就也是要钱吗？我给你。”

“呵呵，我还以为你这个伟大的姐姐能提出什么要求呢？说到底原来也是钱啊？那你早说多好啊，一开始还演什么姐妹情深啊？”周煜阴阳怪气，“哦，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是个单亲妈妈是不是？哈哈，卖妹妹养儿子，这一手玩的溜啊，可以可以！”

刘雪气得几乎连手机都要握不住了，心脏紧缩成一团刺痛着。

她恨不得……

如果周煜此刻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恨不得推开窗，一把扑向周煜把他推下去。听他的尖叫，听他落地的巨响！

只有大片的红从他罪恶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她才能觉得畅快！

“500万。”刘雪咬牙道，“没有500万的话，你就等着穿着你那套西装在监狱里蹲到死吧混蛋！”

说完，她挂断电话，狠狠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窗外的晚霞很漂亮，紫色和橙色混合着，是最优秀的大师也画不出的名画。

手机陷在床被里又开始铃声大作，刘雪呆呆望着晚霞的平静的表情一下子被撕破。她冲过去，直接把手机关机。

世界终于清净了。

晚上六点多，忙了一天终于歇下来的老李和他妻子松梅二人前后脚匆匆赶回家。一开门，静静抱着玩偶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屋子里瓷砖光洁，见不到一丝跑水的影子。

孩子见到爸爸妈妈，高兴地蹦下沙发扑了过去。

“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嗯，回来了。”老李把闺女推给媳妇，转身往洗手间去。屋里，阿康正忙着把拖布往水桶里涮。

“哎哎哎，快别干了！”老李见状赶紧过去抢过阿康手里的拖布，“康子，你快别干了！”

“这可真是的，麻烦你过来帮忙，还让你们给我家当了一回钟点工。”老李不好意思地笑道，“谢了啊弟弟，要不是你，今天哥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没事儿，”阿康笑道，“我反正今天也没活儿，要不也是闲着。”

“——你就是阿康吧？”

老李家的卫生间没有窗户，不开灯的话，光照全靠门口透的亮。阿康眼前一黑，抬头看过去，发现是老李的妻子松梅站在卫生间门口，把光挡了七七八八。

“谢谢你啊，真的谢谢你！”松梅脸上的感激之情比老李还盛，“我在前头那个超市收银，今天正巧是个白班儿，实在走不开。谢谢你啊，阿康，不然孩子自己在家，我说什么也不能放心找人来修。”

“真没事儿嫂子，”阿康开了水龙头，把手洗干净，“李哥平时也特别照顾我。别说今天这是紧急情况，就是你俩在家的时候下水坏了，我也得来修啊。咱自己能干的，何必花钱呢是不是？”

阿康上学的时候是个刺儿头，工作之后却越发沉默了。不过他虽然平时话不多，但真要说起话来，却是个很会聊天的。

松梅教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感激。

“没错！”老李在妻子面前涨了面子，声调都更高亢了，“我和康子那就是亲兄弟一样的！今天我跟他一说，他一点没推辞，立刻就答应了！”

松梅：“哎呦，这年头求人办点事儿多难啊可！阿康你可真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