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刘家耀做了决定之后明显有些不安，张颜钰怕他出尔反尔，所幸请了假，带他一起回了家。

到了家门口，张颜钰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在黑夜中模糊不清，她临走时匆匆忙忙赶着上班，窗帘拉过了头，在墙边露出一道缝隙，月亮的清辉和人造美景的光芒一起，从这条狭小的口子一起挤了进来，让室内空洞的黑色拥有了隐约的轮廓。

刘家耀从她身后越过，也不换鞋，直接摸着黑走进了房间。他太熟悉这屋子里的安排，长腿一迈，两三步就稳当坐在了沙发上。

张颜钰换上拖鞋，看到黑暗里火光一闪，然后又变作一个橙红色的小点。她绕过门口的鞋架，手掌准确地摸上墙壁。

“啪”的一声，世界骤然大亮，刘家耀眯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烟。

“你说刘雪说的，能靠谱吗？”他伸手到小茶几底下，把一个底部黄黑的水晶烟灰缸摸了出来，“真的不会被发现？”

张颜钰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冰啤酒。她的冰箱有些故障，靠近里面的温度会格外的低。这两罐啤酒不小心放的太深，贴近冰箱那面的瓶身上都结了细碎的冰茬，拿在手里，冷到刺痛。

“只要找好方法，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颜钰把啤酒递给刘家耀，后者一拿到就立刻拉开拉坏，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她则把自己那罐放到了一边，并不急着喝。

“我真的能信得过她吗？万一她最后反咬我一口怎么办？”刘家耀说着，难得的聪明了一回，他眼睛一亮，急迫地大声道，“说不定她本来就是要骗我杀了老两口，然后再把我报警抓了！”

“阴谋！这TM就是刘雪的阴谋！呵，这样一来，我们全家都被她害死，遗产就是她的了！”

“不会。”张颜钰冷静地说，“不会的，她没有证据。”

“你没有必要告诉她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在什么时间动手。只要手脚干净一点，把事情尽量做得像意外，她不会找到证据的。”

“没有证据，她又凭什么去举报你？”张颜钰扁了扁嘴，看上去像是怪异的，竭力压抑的笑了一下，“更何况能提出这种交易条件，你姐不是傻子。她不会这么做的。”

“那……那就算刘雪没有骗我，我真的能瞒过去吗？”

“还是一样的，要把事情尽量做得像意外。这样只要你和你姐不追究，就没有问题。”张颜钰说，“你想好他们的死法了吗？”

刘家耀拿着啤酒罐的手抖了一下，似乎“死法”这两个字，刺激到了他某条神经。

“没有，”他抬手，把最后一点啤酒底喝完，手指用力，空空的易拉罐尖叫着发出稀里哗啦的噪音，被他捏成一个团，遗弃到了墙角。

“没想好。”刘家耀垂着头，伸手把张颜钰那罐啤酒也拿了过来。“你帮我想想吧，我没你聪明。”

如果是往常，听到刘家耀这么说，张颜钰势必是要笑着退拒他的夸赞的，但是今天没有。

“我记得你说过，你家那台中华，当年买的是二手对不对？”

“对啊。”

“所以前后加起来，车龄应该很长了吧？”

“唔，”刘家耀有点费力地回忆，“我记得当时我爸买车的时候好像卖主就开了8、9年了，到现在，小20年了吧？因为平时只是跑跑市内，所以现在还能开得动。”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问起那台破车了？”

刘家耀困惑地抬起头，正对上张颜钰满含深意的双眼。

“Yelling at the sky

我向着天空呐喊

Screaming at the world

我对着世界尖啸

Baby, why'd your go away

你为什么要离我而去呢”

定时程序启动，家庭音响把音乐泉水一般，送到了所有房间的每个角落。周煜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偏头朝身侧看过去。然而大床的另一边已经早没了人影，用手去探，甚至连一丝余温的残念也不给他留下。

周煜双眸转暗，脸色变得难看。

正当这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两声有礼的敲门轻响，董思欣长发挽起，腰上系了一条围裙。

“醒了？来餐厅吃饭。”

她的脸上没什么笑容，语气里也几乎不带温度，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开了。但是周煜却立刻弯起了唇角，翻身下床，进了卫生间。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像以前每一天那样，叫他吃早饭了。

“炒蛋！”

周煜洗漱好走到厨房，看到早餐盘上金灿灿的美式炒蛋泛着油亮的光泽，培根焦香，烤吐司的火候比正常的偏重一些，却正好是他喜欢的口感

董思欣没等他，坐在餐桌对面，已经开始秀气地小口吃着早餐。她的早餐和周煜的不同，是很传统的，中国人喜欢的温粥小菜。

“怎么喝粥了？你胃不舒服？”

周煜拉开凳子坐下，关切地问。

“没有，就是想喝粥了。”

“噢。”

董思欣的语气还是那种让人不快的冷淡，周煜的眼睫垂了垂，拿起吐司咬了一口。

“对了，我上次跟你提起的旅行的事，”他笑道，“你这几天看了吗？想去哪儿玩？欧洲几国都走的差不多了，澳大利亚和美国更没意思。我们这次去点儿新鲜的地方吧，埃及怎么样？去开罗，看沙漠和金字塔。你很喜欢的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啊对了，英国病人！”

“……英国病人。”董思欣的勺子磕了一下碗底，发出一声脆响，她似乎有一瞬间的出神，顺着周煜的话喃喃道。

周煜还以为她态度松动，赶紧再接再厉：“对啊，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这部电影，连着看过很多遍，只是我太忙了，还没陪你一起看过。你不是说那部电影的男女主角就是在埃及的沙漠里相遇的吗？我们也去，好不好？”

“不好。”董思欣回过神来，斩钉截铁道。

周煜脸上的笑容一僵，“为什么不好？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沙漠吗？”

“——How do I love, how do I love again

我怎么还能再爱上谁

How do I trust, how do I trust again

我怎么还敢再去信任”

“这跟沙漠没有关系，周煜。”董思欣看着他，眼神里露出柔软的难过和怜惜，“这跟沙漠，跟是不是出国旅游，都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你和我出了问题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周煜伸出手，越过桌面拉住董思欣，“我不明白我们两个出了什么问题！你明明说过你什么都不在乎，你明明说过你有我就够了！”

周煜的眼神像是受伤的猛兽，暴躁，凌厉，伤感。目光如炬，又像两把刀，锋利的刃刺向董思欣，让她下意识地偏头闪避。

“对不起。我爱过你，但是也只是爱过了。”

她站起身，把她的餐具拿到水槽，水声哗哗地响着，混着音乐的歌声一起。董思欣的话语在背景音的覆盖下，弱的几乎让人难以捕捉。

“我的想法不会改变，所以周煜，你来改变吧。”

“——I put the record on

我播放唱片

Wait ’til I hear our song

静静等待我们的歌响起

Every night I'm dancing with your ghost

每晚我都在与你的灵魂翩翩起舞

Every night I'm dancing with your ghost

它代替你 与我共舞”

周煜坐在餐桌旁，半晌没有移动。然后椅子腿在地上刮擦着突然发出一阵难听的声响，董思欣用百洁布蹭着碗，“把饭吃了吧。”

她说，“你好几天没吃早饭了，得了胰腺炎就不好了。”

周煜看着她的身影，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要问她既然态度那么决绝，还给他多余的关心做什么。

但最终他没有。

周煜重新坐下，狼吞虎咽，毫无礼仪风度地把满盘早餐吃完，抽了张纸巾一抹嘴，又进房间很快地换好衣服，“嘭”地一声摔门而去。

董思欣的碗洗了很久，一直到周煜离开，她才关上了水龙头。白瓷碗已经冲的光可鉴人，她低着头，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跌落，汇入碗底的水渍。

手机提示音响起，董思欣从小围裙的口袋里拿出随身的手机。

【宝宝你出门了吗？（亲亲）】

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没呢，马上啦】

“Jaden，德国那边客户回信说有个数据需要改。”

周煜刚到公司坐下，就有同事过来找他。

“哪个项目？”

“Bill。”

“行，我知道了。”周煜点点头。

“好的，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下，”同事解释道，“怕你漏看信了。”

“嗯，好。”周煜说完，对上同事略显不安的目光。

“我明白，”他缓和了一下情绪，冲同事笑了笑，“谢谢你。”

打开电脑，邮箱自动启动，收件箱里一下子弹出好几封未读邮件。周煜先把重要分组下的客户回信看完，把可以回复的及时回复之后，又发信给Bill项目组的全部同事预定大家的时间开会。

10点半周煜带着人一头扎进会议室，直到十二点过才结束出来。简单吃完午饭，周煜这才腾出时间来查看其他的未读邮件。打开其中一封信时，页面顶端弹出的鲜红的可疑邮箱防钓鱼警告一下子晃了他的眼睛。

来信不长，只有一句话，但对周煜来说，这句话的威力却绝不亚于核弹爆炸。

【Dear Jaden,

还记得6月16号晚上，你在哪里，你又做了什么吗？打开附件，我帮你回忆一下。

Mr. White】

周煜心脏猛地一缩，瞪大了眼睛，立刻坐直身体挡住了屏幕。然后他小幅度转头看了看周围，左右的同事都在认真地工作，他心下稍松，又看回邮件。

邮件里包含一个附件，是一个加密的压缩文件。

周煜尝试着点了一下，果然要输密码，打不开。

他的眼神变得冷厉。心里第一个想到了赵柯。

赵柯的工位离他不远，周煜抬头一看，看到赵柯在头顶灯光照射下的发亮的后脑勺——他看起来正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为季度奖金竭尽全力。

不会是赵柯，周煜心想，如果是赵柯人心不足还想再次狮子大开口的话，他没必要发这封邮件，他完全可以直接来找他。

Mr. White.

怀特先生，是谁呢？

周煜咬牙，“啪”地一下子合上了电脑。

“怎么了，Jaden？”周围的同事好奇地问。

周煜的胸口起伏着，勉强控制自己的表情，“没事，电脑卡了，我去趟卫生间。”

他大步流星地出了办公室，但没去卫生间，而是坐电梯到顶楼上了天台。

T&I的大楼有17层，天台也没有开发成休闲区，平时几乎没人上来。周煜也是有一次情绪不好，想在楼里找个地方抽烟才偶然发现天台的门是开着的。

他上了天台，谨慎地环顾一圈，平台空旷，并无一人。

然后周煜狠狠一脚泄愤般踹向了门板，“哐当”的巨响声，响彻云端。

【他还没有回信！这都一上午了！】

刘雪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机通知栏，有些焦急地给纯白发信息。

【可能还没看到，别急，他不敢不回的。】

阿康看了看时间，1点多了。他不太确定他们上班族的工作习惯，但是这都一上午了，会还不查看邮箱吗？

他心里也开始犯嘀咕。

【你确定邮箱没问题，对吧？】

刘雪打开手机邮箱，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收信地址。

【没问题，这绝对是周煜的邮箱。】

【那好，再等等吧。】

只要确定了邮箱没问题，阿康就不着急了。周煜不可能不回的，他反常的沉默只有两种可能：1.他就是还没看到这封信。2.他已经乱了，害怕了，在绞尽脑汁地奋力回忆自己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在阴森地盘点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思考是谁窥破了他的秘密。

阿康把手机锁屏，黑色的显示屏上映出他模糊的笑脸——好好想吧周煜，你不会发现真相的。

相较于纯白的气定神闲，刘雪明显对这件事没有那么的游刃有余。她的心里忐忑不定，越想越觉得不踏实。

刘家耀那边还没个准信，童童也没回到她身边，即使纯白说刘家耀最后一定会接受提议，她也真的不该这么快就把他给她的邮件模板发了出去。

他总是冷静的，聪明的，在谈话中给她一种强烈的可以依靠的感觉。童童的被绑让刘雪一下子乱了方寸手足无措，不自觉地就对纯白听之信之。

但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人品不佳，道德低下的旁观者、勒索犯。

刘雪突然地意识到，对于纯白，她好像过分信赖了。

她低头看着那封邮件，她的发信地址是一串没有任何含义和信息的字母和数字符号，这串乱码让她心下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