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萧燕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变了变，瞪视陈子雨，片刻气呼呼的抬脚离开。

柳怡眼底既有对萧燕的失望，也有对陈子雨的担忧。”子雨，你不愿意去当妾室，拒绝她便是，何必跟她撕破脸呢，她说不定很快就出去了，到时候她做了薛家媳妇，只要给庵里递个话，你说不定就会吃苦头。”

陈子雨抿了口茶。”放心，她动不了我。”萧燕能不能出去都不一定呢。

“哦。”柳怡不知道陈子雨哪来的自信，可是她知道陈子雨比自己有本事，便不再多说。”走吧，快未时了，咱们该去东花园扫地了。”

“嗯。”陈子雨点了一下头，站起身，和柳怡一起出去，关上门。

晚上，柳怡去领了棉衣棉鞋和厚被子。

天气越来越冷，空气也干得厉害。

陈子雨抽空去找浅夏师太讨了两大瓶护肤的油膏，一瓶自己用，一瓶给了柳怡。

自从那天后，萧燕便没再来找她们俩。

她们俩去藏书阁有时会碰到萧燕，但是见萧燕忙着誊抄书籍，根本无暇理会她们，她们俩也没有凑上去自讨没趣。

入冬后，天上飘了雪。

陈子雨和柳怡歇了几天，等雪停了，才去扫雪。

干活儿的同时，陈子雨带着柳怡堆了好几个雪人。

花园的管事师太瞧见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事后给了她们俩一人一双棉手套，并嘱咐她们俩当心点别着凉了。

下雪的日子多了，庵里的尼姑的活动便少了。

不干活儿的日子，陈子雨都在看书。

柳怡不太喜欢长时间看书，就找管事师太要了一个针线框，绣帕子和荷包，用成品帕子和荷包跟庵里的厨娘和灶下婢们换取了一些零食。

时间长了，柳怡渐渐从平淡而安静的生活里找到了乐趣。

比如有一次庵里清理枯死的盆栽，她就捡了一个花盆回来，她没种花，而是找管事师太要了一把蒜瓣，种起了蒜，等蒜苗长高了，她就把蒜苗掐了送到厨房，换几块糕点回来。

陈子雨见状，哭笑不得。

也没阻止柳怡。

过年时，庵里也帖了对联、窗花、挂了红灯笼，一向肃穆安静的庵里也多了一丝年节的热闹气氛，但从年里到年后，她们的饭菜里依旧一丝油荤都没有，顶多每天的菜从半碗变成了一碗，等过了十五，她们每顿饭的菜又变回平时定量的半碗。

过了年，两人都十五岁了。

柳怡是三月的生辰。

陈子雨是二月的生辰。

若是她们俩在家里，家里肯定会为她们举行盛大而庄重的及笄礼，向所有亲朋好友宣布她们成年了。

可在庵里，她们连个红鸡蛋都没得吃。

柳怡用攒了一个多月的糕点换了一小块青色棉布，给陈子雨做了一个挎包，包上绣着精致的绿竹，作为礼物送给陈子雨。

陈子雨给柳怡做了一个画架，配备了足量的笔墨纸砚和颜料，还用一筐炭换了一碗长寿面给柳怡。

两个人就这么悄悄地互相给对方过完了十五岁的及笄生日。

次年，又同样悄悄的过了十六岁的生日。

时间如流水。

建昭七年，九月上旬。

一场小雨下过，雨过天晴后，天空清澈干净得仿佛洗过一般。

一辆素净的锦篷马车在灼月庵东门的角门前停下。

马夫下车，伸手打开车门。”公子，到灼月庵了。”

先是一个身穿浅绿色短打的少年小厮走出来，随后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下了马车。

青年侧头朝灼月庵的东门正门看了一眼。

那门口站着四名带刀护卫，其中一名护卫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眼神探究中透着警告之色。

华服青年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

绿衣小厮小跑到角门口，敲了敲。

角门打开，一个中年尼姑探出头来。”有何事？”

小厮拿出一枚铁质令牌给尼姑看了看。”我们公子代陈家来看一眼陈家的姑娘，此事你们庵主也知道，这是你们庵里的通行令牌。”

中年尼姑辨识了一下令牌，侧身让开路。”你们进来吧。”

华服青年走进去，朝中年尼姑笑道：“师太，麻烦您找人给我们带个路，我们去一趟东花园，只看一眼陈家姑娘就走。”

青年容貌昳丽，眉眼眸色温柔，一笑之下令人不由自主的心底发软。

中年尼姑神色缓了缓，点了下头，转身朝角门不远处的屋子喊了一声。”苏真，你来看一下门，我带这位公子进去走一圈。”

“好嘞。”屋里传出一个活泼的声音。

片刻，一个少女尼姑走出来，给中年尼姑行了一礼，朝华服青年看过去，俏脸瞬间红了。

华服青年回以微笑。

中年尼姑交代了少女一声，胳膊一伸指向路。”公子这边请。”

东花园分为好几块，有花坛区，有池塘小桥，有花丛竹亭，还有一片假山。

华服青年来之前已经打听得清楚了，他要找的陈子雨负责打扫花坛区，因此进了三进门后，走到东花园门口，被拦住时，他就报了花坛区。

花园守门的尼姑瞧见令牌，便分出来一个人带华服青年进去，而小厮则被拦了下来，看守角门的中年尼姑也在门外等着。

陈子雨刚倒完一撮箕垃圾回来，抬眼见一个青年尼姑领着一个华服青年走进来，只是她刚看清那青年的脸庞，就见青年和带路的尼姑一起朝另一条道路走了过去。

华服青年走出了东花园后，便去见了帮他安排此事的浅冬师太。

浅冬师太四十上下，素颜干净，一张大圆脸上的神情亲切温和。”穆公子，您见完陈姑娘了？”

穆荆微笑，抬起胳膊朝浅冬师太拱了拱手。”此事还要多谢师太。”他扭头给身旁站着的绿衣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绿衣小厮立即笑容满面的走向浅冬师太，从袖筒里拿出几张银票递过去。

浅冬师太接过银票看了看，表情不变，显得平静淡定。”穆公子，灼月庵的规矩是娘娘定的，改不得。”

穆荆笑着认可道：“师太说的是，在下也不愿意师太为难，只是想请师太给指一条路。”

“什么路？”

“在下想把陈姑娘接出灼月庵，让她做个普通女子，成亲嫁人，生儿育女。”

浅冬师太把银票放到桌上。”这事不好办，虽然庵里的人平常见不得她们亲人，但是她们亲人都关心着她们的日子，病了、伤了、没了，我们灼月庵都要给她们亲人一个交代，你想接陈姑娘离开灼月庵，陈府那边要首肯才行。”

穆荆笑道。”请师太放心，陈府那边虽然不会正大光明把陈姑娘接出去、让陈姑娘还俗，但是今日的确是陈三公子拜托在下来的，陈府不介意陈姑娘换个平民身份重新生活。”

说着，他又给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绿衣小厮立即又递给了浅冬师太几张银票。

浅冬师太瞥了一眼银票。”穆公子，陈姑娘知道此事吗？”

穆荆错愕。”师太，陈姑娘不愿意离开灼月庵？”

“陈姑娘没有说过她愿不愿意离开灼月庵的话，但据我所知，陈姑娘不是一个会当提线木偶的人，你们瞒着她给她换个身份，她不见得会接受，你和陈三公子最好还是先和陈姑娘通个气，不然以后若是陈姑娘不愿意当平民女子，把事闹出来了，咱们都担待不起。”

穆荆惊讶，沉思片刻，朝浅冬师太拱手道：“那劳烦师太安排在下和陈姑娘见一面。”

浅冬师太点头，吩咐人带穆荆去前院的会客堂屋，以及让人把陈子雨叫过去。

东花园里。

管事师太找到陈子雨。”子雨，你们家有人来看你了，你跟我去一趟前院。”

陈子雨一怔，陈家有人看看她？

随即她把扫帚放好，快步跟上管事师太。”师太，您知道来看我的是谁吗？”

管事师太。”我不认识。”

陈子雨蹙眉，跟着管事师太去了前院。

堂屋里，穆荆瞧见陈子雨进来，从高椅上站起来，朝陈子雨拱手。”陈姑娘。”

管事师太把人领到，就去门口了。

陈子雨拧眉。”你是谁？”竟是刚才从东花园走过去的华服青年，敢情对方去东花园是为了看她？

但原主记忆里没有此人，她并不认识对方。

“陈姑娘请坐，在下穆荆，在国子监认识陈翎公子，陈公子不方便来看陈姑娘，便拜托我来了。”

陈子雨没坐，她面无表情的听穆荆说完，冷静的道：“陈翎不可能拜托你来看我，你直说吧，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陈姑娘，陈翎公子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哥，他自是挂心你的。”

“……我相信你和陈翎是同窗，但是陈翎一定没告诉你，我和他从小到大只见过十几面，十几年来说过的话不足十句，我们之间只有血脉关系，没有深厚的亲情，而且他本身相当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陈府决定舍弃我后，他是不会冒任何风险接触我的，所以你到底说不说你的目的？你不说我就走了。”

穆荆万万没想到陈子雨和陈翎明明是亲生的兄妹，关系却这么冷淡？他瞧着陈子雨那平静无波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在下想接陈姑娘离开灼月庵。”

“哦，接我出去做什么？”

“……在下想娶陈姑娘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