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午柳怡的理智稍微回笼，她同意了陈子雨的提议，先想办法说服柳家。

几天后，东厢院的管事师太给了陈子雨一块冬炭夏冰的领取令牌和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陈子雨要求的两份户籍籍帖和两份路引，以及一张三进大院的房契。

陈子雨收好信封，拿着令牌去大库房领了两盆冰。

屋里的热度一下子降下来了。

柳怡晚上睡着舒服，心情又好了一些，她知道陈子雨肯定已经打通浅夏师太的路子了，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跟陈子雨走。

陈子雨每天的份额是四盆冰，她每天领回来后都分一盆给东厢院的管事师太。

七月底的一天，炎炎夏日，蝉鸣声吵得人心情烦躁。

管事师太大早上告诉了陈子雨，柳家的人要来了，对方会直接去东花园，只看柳怡一眼就走。

陈子雨把消息告诉了柳怡。

两个人特意注意了一下，柳怡在东花园的角门堵住了柳家的来人。

只是看清对方那张脸的时候，柳怡的脸色一下子白了，眼里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诧异和惊慌。”余管事，怎么是你？！”

余管事被拦住，先是一惊，随后淡定下来，脸上甚至带出两分恶意。”小尼姑，不是我，你以为会是谁？”

“……你？！”柳怡心慌意乱，她想问清楚事情的始因，又害怕事实会是她猜想中最可怕的那个。

可偏偏余管事不留余地。“小尼姑，现在柳府是五老爷当族长，大老爷，也就是你爹，因为错判数件命案而被降职发配到西北岳阳郡当县令了，小的听说西北悍匪极多，那一片死在悍匪手里的县令没有五个也有三个，大老爷真是倒霉啊。”

他嘴里说着‘可惜’，脸上却全是幸灾乐祸之色。

柳怡眼里蓄泪，满脸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余管事冷哼。”小尼姑，小的再告诉你一件事，五夫人吩咐了，你最好在庵里乖乖的待着，不要多想别的，柳家绝容不下一个进过灼月庵的犯事女人，不然坏了柳家的名声，你承担不起，你若是不安分，便别怪五夫人不念同族之情，让老爷出面断了柳家本家对大老爷仅剩的支持。”

“不会的！我爹是族长，柳家绝不会这么对待我爹！”

“呵，以前你爹是族长，可劲儿的打压我们五房，现在你爹可不是族长了！”

柳怡火气冲脑，抬手指向路。”你滚！”

余管事冷冷一笑，走了。

柳怡满脸泪痕，恍恍惚惚的走到东花园里，看到陈子雨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不能自己。

陈子雨干完活儿，晚上睡觉前问了问柳怡，得知柳家的情况，有些沉默。

次日她又找了一趟浅夏师太，打听了一下淮乡侯府的情况。

不出她意料，淮乡侯府并无大碍，至少表面上还和从前一样，甚至淮乡侯的官职都没有降一点，比起柳府大老爷的境况好多了。

一连几天，柳怡都有些神思恍惚。

有一天早晨她跟着陈子雨去领冰时，一个没注意，把冰盆打翻了。

一整盆冰散落到地上，太阳暴晒之下，融化的十分迅速。

柳怡流着泪想把散落的冰块都捡起来，却被一个断裂面锋利的冰块划破了手掌。

鲜红的血液沁染进冰水之中，异常显眼。

陈子雨顾不上捡冰块了，连忙把柳怡拉起来，一手抱着她领的那盆冰，一手拉着柳怡飞快的去了药房，请药房的医女帮柳怡上了好药、裹了伤口，代价是半盆冰，随后她领着柳怡回了她们俩住的屋子。

柳怡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睛红红的，身上也有些狼狈，她在陈子雨的帮助下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柳怡的伤口不小，陈子雨不敢让柳怡干活儿，就帮柳怡把衣服洗了，接下来几天也没有让柳怡做事，只是看柳怡的状态十分不对，她也不敢把柳怡一个人留在屋里，便走到哪把柳怡带到哪。

柳怡感受到陈子雨的关心，慢慢的恢复了一些精神，她对陈子雨说她决定不离开灼月庵了。

陈子雨没说话，她也没把握把柳怡带走后能抵住柳家的威势。

柳家哪怕在官场斗争中失利了，但仍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根深繁茂，势力庞大。

如果她还是侯府嫡小姐，那她护着如今的柳怡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她自己都被侯府彻底放弃，任她自生自灭了，她在灼月庵仅仅是一个被看管着的小尼姑，离开了灼月庵也只能当一个‘身份清白’的平民孤女，短时间内她给不了柳怡任何保障。

还不如让柳怡暂且留在灼月庵。

反正一如她所说的，柳怡在灼月庵里衣食无忧，也没人欺负，清净平静。

“嗯。”

话说出来后，柳怡的心就放空了，她安下心来，再不惦记其他，每天老老实实的念经、干活儿，偶尔会随着陈子雨一起去一趟藏书阁借本书出来看，每个月剃一次头、把头上长出来的头发茬子剃干净。

日子平静而乏味。

时间在她们的日复一日的诵经和干活中流淌而过。

深秋，落叶扑簌。

这天中午，陈子雨独自去藏书阁还书，顺道去了一趟仓库，拿着木牌领了两套棉衣棉鞋和一床厚实的棉被。

回到屋里时，她瞧见堂屋桌边坐着一个黝黑干瘦的尼姑，不由愣了下。

柳怡见陈子雨回来，连忙去帮陈子雨抱放东西。

黑瘦尼姑也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拘谨。”子雨，好久不见。”

陈子雨把被褥衣服放到里屋，出来听到这么一句话，她再看向黑瘦尼姑的脸，表情微微变了变，眼神惊讶。“萧燕？”

“……嗯，是我。”萧燕神情苦涩。”我原先被分到了果园里，今年果园来了十几个新尼姑，人数太多，管事师太就把我们几个调了出来，我被调到了藏书阁做扫洒，现在住在北厢院，我听藏书阁的前辈说你和柳怡经常去借书，就多问了几句，得知你们住在这边，就来看看，打扰了。”

“……这么客气做什么。”陈子雨走到桌边坐下，也让萧燕坐下，眼底划过一丝惊异。

不怪她刚才没认出来萧燕，实在是萧燕和原主记忆里的模样相差太远。

原主记忆里的萧燕五官精致饱满、皮肤极为白嫩细腻，妆容永远精致好看，因为年龄比其他人大了两岁，萧燕的身材也发育的比其他人稍微好点，个子高高的，且前凸后翘，平时的气势很强，看上去高高在上、很不好惹。

可眼前的萧燕皮肤黝黑枯黄、身材干瘦，五官都快瘦脱形了，神情谨慎中透着小心，一点也没有原主记忆的高傲矜贵。

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萧燕坐下，一脸慨然。

柳怡跟坐在陈子雨旁边，顺手给陈子雨倒了一杯茶。

将近一年的尼姑生涯，再加上被柳家放弃和逼迫的事，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的以为自己无论落到哪种境地都会过人上人生活的少女了。

陈子雨朝柳怡道了声谢，看向萧燕。”刘倩她们还好吗？”

萧燕叹气。”刘倩和胡溪最初被分到了后山田地做农活，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好不好，郭玉和我一起进了果园，这次也被调了出来，但是我还没打听出来她被调到哪里了，只是听说你们俩在这里，我就忙来了，看见你们俩还好，我也能放心一些。”

当初她们好些少女一起玩时，萧家本是国公府，府里的嫡子又刚尚了公主，在朝堂上话语权颇重，权威显赫，其他家族的小女孩便都跟着萧家同龄的女孩身后、是为跟班。

萧燕则是她们这一批人的领头人。

无论是欺压其他贵族女子、还是欺凌骆云秋，都是萧燕带头做下的。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是萧燕带头，但其他人也都参与了。

陈子雨想着，说道。”我和柳怡还好，只是粗茶淡饭罢了。”

萧燕眼神闪了闪。”柳怡且不说，有柳家盯着，她难以动弹，但是子雨，我有办法让你离开灼月庵，你愿意吗？”

“什么办法？”

“……我哥派人找我了，他说萧家要和薛家化干戈为玉帛，两家有结亲的意思，他想让我嫁到薛家，不过以我的容貌情形，我嫁给到薛家只可能守活寡、充当薛家和萧家的中间人，你们俩不一样，你们俩这一年虽然也干了不少活儿，可并未受磋磨，容貌更盛，子雨，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嫁进薛家，你做二房。”

陈子雨断然摇头“不干。”

萧燕既为陈子雨的果决拒绝而有一点惊异，也有一点意料之中的平静。“……你考虑一下。”

“没什么可考虑的，哪怕当尼姑甚至当乞丐，我都绝不做二房。”

“……子雨，现在的你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好好想一想，咱们十几年的姐妹交情，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答应，日后有我一天荣华，就有你一天富贵，将来你的孩子可以全部寄到我名下作为嫡子嫡女，当然养还是你自己养，我绝不插手。”

“萧燕，我拿你当姐妹，你却拿我当你后宅争斗的工具，我还有什么好想的？”

“子雨，你去了薛家，虽然是个妾室，但是有我在，我不会让人欺负你，你待在庵里，只能一辈子孤老到死。”

陈子雨的眼神冷下来，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你！”萧燕眼睛一瞪，眸里划过一抹恼火，但转瞬她又把这抹怒意压了下去。”陈子雨，陈家已经彻底舍弃你了，没有我的帮助，你绝不可能离开灼月庵，你想清楚了！”

“我想的很清楚，你再不滚蛋，我就去喊管事师太了，让她来评评理，你居然敢在庵里教唆我去当人妾室，你猜师太会怎么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