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见面

祁诗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这次她也是趁乱打劫。

依照兰泞的说法，风域楼不过是那个组织把手伸到京城而已，算不上在此地真正扎了根。换句话说，风域楼在此地本就根基不稳。

日后若是对上了真正的风域楼，恐怕远远没有这次算计的这么轻松。

此外，这次被抓起来的那人也不知道关于背后的事情知道多少，她虽然有心探查不过也知道此时并非好时机。

祁诗拿起茶盏轻抿，却发现此次的茶格外甘甜，似乎并不是这里的招牌青稚茶。她瞥眼看过去就发现浸泡后置于一旁的茶叶并非是毛山红顶。

兰泞这又是何意？祁诗阖下清亮的眼眸，一时沉默无言。卞青筠看着旁边人盯着查茶入神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弯下身子轻声问。“主公，可有异样？”

祁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扬起芊芊玉指在茶盏台上轻轻摩挲着。“倒没什么大事，只是这兰公子心思实在是让我不得不谨慎。”

她说完此话反倒是琢磨起当下的情况来，刚刚让朱秋把帖子送了过去，想必母亲必然不会拒绝。

只是一想到过了这么久真的要见到人，祁诗心中微微发紧，还有些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才刚刚四五岁就能狠心把自己送到一家猎户人家，她的好母亲祁赵氏究竟是怎么想的？

与此同时，镇国公府的一处院子中。

本是坐在榻上摆弄着蔬果的美艳妇人，忽然就看到从外飞来一张帖子落在了桌案上。

她倏地一惊，缓缓靠近窗外，却发现周围并无人影。

此妇人正是祁赵氏，镇国公府夫人。

半开的窗从外钻进点点冷风，祁赵氏忽然间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缓步走过将帖子捏在手中打开看了几眼。

霎时间，那张端庄秀雅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慌乱。她好看的瞳眸中藏着复杂，半晌，祁赵氏侧头轻语。“灵儿，且过来给我梳洗打扮一番。”

本来在外面收拾东西的灵儿连忙跑了进来，她脸上带着诧异和不解。“夫人怎的突然就想出门了？你身子骨不好，这些日子不宜出门的。”

祁赵氏摇了摇头，坚持的坐在铜镜前，灵儿虽然不愿但也拗不过她，只好从侧面拿起梳子给她缓缓的盘起发髻来。

祁赵氏确实身子着不得凉，说起来这还与当年的祁诗有些关系。祁诗刚刚出生不久，祁赵氏身子也没有养好就带着人出院子转了转，可是一时不查居然落在了水中。

本就刚刚生产完身子格外虚弱，当下寒气入体前来看诊的大夫也没有办法彻底解决，只是开了方子说需要慢慢养。

可是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彻底好，但凡是天气凉些祁赵氏素来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灵儿张了张口想继续劝说，就发现镜子中的人现在频频走着神，她心中意识到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祁赵氏绝不可能是这般模样。

可是身为下人，即便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也是万万不能逾距的，灵儿终究是将所有的疑问咽在了心里。

祁赵氏看着自己眼角处有几道细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一晃而过居然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个孩子现在是什么模样。

她抬起手无意识的将指尖放在胭脂上，随后点了点轻轻摩挲在自己脸颊两侧。

灵儿见此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夫人，奴婢帮你寻件外衫。”她走在一侧的衣橱当中，从里面拿出一个较为厚实的棉布外衫轻缓的披在了祁赵氏身上。

等到两人快出府的时候，灵儿实在是放心不下多了句嘴。“夫人可是心中有事？”

祁赵氏回过神来果然摇了摇头，她扶着旁侧人的手臂踩着小凳上了马车，声音中夹杂着几许苍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莫要问了。”

灵儿轻轻点了点头，随着人坐上去。马车很快就朝着茶馆的方向而去，不多时祁赵氏从马车缓缓而下，看着近在咫尺的雕花木门有些怔然。

灵儿扶着人手上微微用了力，祁赵氏眼神中划过一抹暖意随后就朝着里面走去。

小二早就在门口等着了，他远远的看着那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走进来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可是赵家夫人？”祁赵氏有些错愕，手中无意识的捏紧帕子默然颔首。看来对方也并不愿意暴露自己，故意取了祁赵氏本身的姓氏告诉迎接她的人。

祁赵氏想到这里心中莫名就有些酸涩，然而那张秀雅的脸颊上异样分毫不显。

等到小二把人领到二楼包厢之际，祁赵氏深深地吸了口气，站在门侧等待着小二进去。

“客官，夫人带到了。”祁诗抬起凉薄的眼眸微微侧头。“快请进来。”

祁赵氏听见那声清凉如水的嗓音，心头微紧，随后低声朝着旁边的灵儿吩咐。“你就在这里等着罢，若是闷得慌，出去帮我买些糕点。”

灵儿知道祁赵氏有心让自己避嫌，利落的点头就朝外走去。

祁赵氏走进去的那一刹那，不期然就对上了一张格外素净明艳的脸颊。那微微倚靠在一侧的白衣女子眉若隽山远黛，双眸中的瞳仁明洁如墨玉，琼鼻立于中央微微衔着削薄的唇，莹润的脸颊上流转着一抹薄凉。

祁诗微微起身行礼，终归是没有做出太亲昵的动作。“母亲。”

祁赵氏牵起嘴角有些难捱，缓缓坐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祁诗挑起没到也没多言，径直拿起茶壶满了一盏茶，随后递到了人的面前。

“许久未见，还望母亲原谅女儿用这般粗暴的方式请您出来。”

祁赵氏觉着鼻尖发酸，阖下眼眸难辨神色。“想来你也并非单纯与我吃茶，可是有什么事情要问？”

祁诗目光逐渐转冷，她扯紧一边的袖摆，蓦然间就觉得满心悲凉。明明是血亲，此时母女二人相对而坐居然是相顾无言。

没有平常女儿家的依侬和温眷，反倒是各自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多年未见第一句话便是这般直接而干脆。

祁诗刹那间就有些气愤，她扯起嘴角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祁赵氏，就发现那个端庄的女子，虽说一如当年的风华和敛艳可终究是藏不住眼眸深处的沧桑和衰老。

心中被猛地刺痛，听不出什么情绪来的清淡嗓音直直的砸在祁赵氏的耳侧，仿若无形一把无形的利器一下子刺到了心底深处。

“我念着母女多年未见，第一句话怎么也不该是此般。陌生人相见上要称呼名讳寒暄一二，我于母亲居然就这般不受待见。”

她似乎是唇边带了几分哂笑，硬生生将眼中微微溢出的温热憋了回去。“也罢，左右这么多年该有的情分一点儿也没有，我还是称呼您赵家夫人便是了。”

祁赵氏听闻此言猛然抬首。“诗儿……”

祁诗眸中已然一片薄凉。“今日请夫人来确有一事。”

“我自问当初并非有疾患，不知夫人是如何狠下心将一个五岁的孩童送入猎户人家，再也不闻不问？”

祁赵氏脸色微僵，分明看出对面人眼中暗藏的怒火，她对探手将杯盏拿起，似有若无的叹息一声。

“这么些年，想必你是怨我的。”

祁诗眉睫微扬。“若是年少之时怨怼之情自然甚多，不过这年岁渐长，却是把一腔怨气磨没了。”

她将脸偏在一侧露出姣好的线条，美眸微垂，尽是千番怅惘在其中。

“只是到底心中不痛快，想要求得一个真相。今日贸然前来，也无外乎是想让夫人帮忙解惑。”

祁赵氏心口骤然缩紧，她抬手附在鬓角处直觉眼眶酸涩之意再难忍耐。“诗儿，往事既已如烟何必深究？你想着求得真相，怕也只是求个安慰罢了。”

“夫人此话差异，若是一日不得真相，”祁诗抬起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便一日不得安宁。”

“我自幼未能知晓父母疼爱究竟为何种滋味，如今便是这般低下的请求，夫人都不肯应？”

祁赵氏微微睁大美眸，眸光闪烁间终究是教两行清泪瞬顺颊而下。“罢了，为娘便告知于你。”

“当年为娘嫁入世子家多年，未得一儿半女。昔日镇国公府的二老对为娘有些不满，便是因为此事。”

祁诗听见此微微捏紧手心，痛恨当下这烦人的繁文缛节。女子当嫁之后便是母凭子贵，即便是夫家愿意予以恩宠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镇国公府更是名门望族，对于此等事更是注重的很。祁赵氏嫁入七年有余肚子却一点儿动静也无。

本以为之后的时日里也定然是无所出，可不知是不是祁赵氏诚心去寺庙中祈福起了作用，居然没过多久就怀了祁诗。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是没过几个月府里就传出了酸儿辣女的传闻。祁赵氏孕期颇能食辣，没过多久之后请来大夫看，果然说是个女胎。

祁诗眼中的些许恼怒早已被一抹怅然取代，在这重男轻女的时代下，多年无所出头出还是个女胎，祁赵氏便是在那些高官夫人家的圈子内怕也是抬不起头来的。

祁赵氏缓缓叹气，面色看起来倒是较刚才平静了几分。“那时虽说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可你毕竟是我的孩子，如何能不疼爱？”

“你爹爹虽说对你并不甚上心，到底也没说出要把你送出去的话。只是——”

祁诗微微抚住心口。“那这决定便是夫人定下的？”祁赵氏眼中藏着千丝万缕的哀伤，轻轻瞥过面前人最后收回视线，轻声应下。

“正是。”

空气骤然间变得冷凝，祁诗十指紧握唇畔却是掀起一抹嘲讽来。“愿闻其详。”

祁赵氏深知面前人自然是不知晓其中内情，略斟酌一二缓缓开口讲出了当年那桩秘史。“自你之后，我的肚子便再次没有动静了。”

祁诗微微闭了闭眼向后靠身，敛住眸中晶莹。

祁赵氏生下祁诗之后，便再无显怀的迹象。刚开始她以为只是一时之事，却不曾想整整两年过去仍然毫无反应。

不知请来了多少的大夫前来帮忙调理，可终归没有什么大效果。她曾一度难捱，就连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镇国老夫人到底是心中存了疼惜，将事情全都推在了当年落水之故上，几番安慰祁赵氏。

“可是很快，老夫人就暗中动作要安排别的女子进府，彼时我的处境可谓十分艰难，即便周遭的下人唤我一声夫人，眼神中却带着嘲讽。”

一时之间四下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