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乡遇知音

半个月后，木强花光了所有的钱，把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这依旧是一个陌生的城市。空气中到处漂浮着喧嚣和浮躁，形形色色的打工者充斥着城市的每个角落，所有人的眼光都显得不安、无奈及茫然，像是飘荡在这座城市的无根之萍。

木强也是。

之前的几天，木强并未急着找工作，他总以为堂堂的一个大学本科生，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实在是手到擒来的事，因而，每天从火车站的小旅馆起床后，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在这座城市里游荡，试图融入让他格格不入的风土人情之中，直到两天前，他翻了翻衣服口袋，发现所有零零碎碎的钱，加起来还不足一百块，他才彻底慌了。

他只能自我降格，先去了劳务市场，想找一份短工，混个肚饱再说，然而，套用一句老话，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切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酷，短工倒也不是没有，可尽是一些搬运之类的体力活，那些招工者一看到他直摇头，目光里充满蔑视和嘲弄，认为木强寻开心来了。

当然，木强执着认为还没到那一步。

既然遭到了羞辱，木强干脆愤而离开，他就不信了，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他木强还能饿死？

骨子里有着浪漫主义色彩的木强，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流浪。

他不得不从火车站旁的小旅馆搬了出来，严格来说，他是空手离开的，行李寄放在那里，那是因为他欠了老板好几天的房费，行李的寄放确切来说，是一种抵押。

他已经好几天饥一餐饱一餐了。

……

此刻，木强穿着一件灰色的西装走在大街上。

西装有点脏，还皱皱褶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已经彻底融入了这座城市。

一九九八年八月中旬的宁波大街，依旧滞留着夏天的气息，女人们怎甘这么早褪去可以彰显美腿和细腰的夏装？她们迈着有力的大腿，在街上疾步如飞，高跟鞋底敲击在水泥路面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有如天籁。

穿街过巷，木强漫无目的。

这个时期的城市，崛起的唯一标志，似乎尽是那些星罗棋布的美容院和洗头房，不时有小姐探出脑袋，向木强发出招徕的手势。

尽管木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有钱人。

但这方面，她们绝不犯错，本着宁可错拉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原则，终于在一个小巷口，一扇门从里面打开，冲出一个婀娜的女子，一把拽住了木强，朝他暧昧笑着。

个中滋味，木强已经浅尝，他无奈摇了摇头。

此时的木强，之于一个馒头的渴望，远远甚于一个裸体的女人。

……

这是八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木强在明媚的阳光下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他的眼光终于被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吸引。

“江厦公园”。

回想半月前宁波大学的笔友请他看郁金香的一幕，木强顿感恍如隔世。

题字的落款是“赵朴初”。

“赵朴初是谁？”木强觉得这个名字他一定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凝思间，他反复念叨，不经意也许提高了这句喃喃自语，不料身后有人马上搭腔——

“是你大爷！”

没想到有人主动和他对话，诧异的木强扭头看，却见一男一女笑得花枝乱颤，男的不算英俊，却看上去像个有钱的主儿，女的娇小伶俐，此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前的两个隆起呼之欲出。

木强这才知道他遭到了羞辱，可怜他感受羞辱的神经已经钝锈。

奇怪的是，木强并没有生气，却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盯看男子，男子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期望，毫不犹豫掏出钱包，夹出一张二十元票面的纸票，微微扇动着递到木强目前。

木强毫不犹豫抬手，想一把抓住，那只手闪电般躲过。

见对方一抓落空，那只手又伸到他面前，晃来晃去。

木强眼巴巴看着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的钞票，想踮脚去抢，可总觉得力不从心。

昨天中午，他花掉最后三枚硬币，买了三只馒头，直到此时，他粒米未进，他甚至有点头昏眼花。

就在木强决定孤注一掷时，眼前果然一花，伴随“哎吆”一声吟叫，那名男子直愣愣扑倒在地。

是被人一脚揣在屁股上。

女子勃然大怒，叱喝一声：“你为什么打人？”

“妈蛋，给就给，何必戏弄人家？”发出责问声的是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穿着一件略小且皱皱巴巴的夹克，看上去比木强大不了几岁，见倒地的男子迅速爬起，气势汹汹冲向他时，青年不退反进，扬手“啪”的一声，又给了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对男女吃了大亏，叫嚷起来，瘦高青年毫无惧色，急切在地上找寻什么，目光终于落在一块残破的板砖上，不假思索弯腰拾起，扬起砖头欺身而去。

原来是个亡命徒，一男一女顿时锐气全无，撂下一句“你等着”，撒腿就跑。

瘦高青年那肯罢休，一直追下去几百米，这才骂骂咧咧停止追击，拍拍手大摇大摆走了回来。

他在木强面前站定，把木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扔下一句话：“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吃包子！”

木强发誓，那是他一辈子吃的最好吃的包子，一共吃下五只，还想再吃，瘦高青年翻了翻口袋，一脸遗憾说道：“我就这么多钱，想吃的话，晚上再说。”

说完，不好意思朝木强笑了笑。

木强发誓，那是他一辈子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瘦高青年掏出一包压成一团的红河香烟，展开外包装，掏出一支，捋捋直递到木强手里，自己也捋直了一根，用牙齿咬着，他打着火机，将一团红色的火光送到木强面前，然后给自己也点上。

他使劲猛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圈，悠悠四散的烟气中，瘦高青年不慌不忙说道：“我叫宁青，陕西西安人，你呢？”

“我叫木强，江苏人。”

“走，跟我赚点晚饭钱去！”宁青拍了拍木强的肩，率先站了起来。

这时，木强才发现，宁青的左手一只小手指竟是断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