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神龙元年初六,冬日的雪秫秫的下,地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今天是洛诗雨的生日,准确来说是洛诗雨身体中另一个来自二十四世纪的古医传人洛诗雨的生日。
她坐在进京城马车上,宽大的衣衫显得不太合身,一旁的奶娘满脸横肉,带着的孩子丫鬟吃的满手是油,车子里尽是让人头晕的腥气。
天子脚下,自然不是乡下的弹丸之地可比,这具身体的生父身为大周朝丞相,却没有一个读书人该有的品格和风骨。
在她五岁那年丧妻后不过半年便在娶,把她一个人丢的在了乡下,十年不曾过问。
如今想起她了,却不是因为父女之情,而是因为要她做一个替身。
要她代替妹妹出嫁。
相府与太尉府世代交好,老太爷还在世时便和司家定下儿女姻缘,只可惜司家的大少爷体弱多病,算命先生批命,活不过二十五,身边的通房也都意外死亡。
这么一个天煞孤星,丞相怎么舍得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女儿去嫁?可做官是要名声的,这份差使,自然落到了她身上。
“姑娘,奶娘养了你十年,是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别人跟着姑娘的,仰仗着主子的福气,总能捞到仨瓜俩枣,你看你”
坐在一旁的奶娘顺手抢了插在洛诗雨发髻上的小金凤,复又一顿:“待会儿在老爷太太面前可老实点,别多嘴”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奴婢之身,而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
“如今你回去就是吃香喝辣的,可别有什么不满,想想司家的门楣,那样好的家庭,你在乡下烧十辈子香也求不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别拉一张死人脸”奶娘又说。
瞧瞧,看起来处处替她考虑。
“好歹是相府的姑娘,走出去见得都是高门大户,你看看你长得像只黑乌鸦,丢在乡下都没人要,如今运势来了,可别瞎白话,坏了自己的运气”
奶娘的威胁甚至都懒得去掩饰,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一口把洛诗雨吃了。
顾轻舟唇角微挑。
看起来把这位奶娘摆在自己身边的相府太太,还真有点本事,跟着这么一个奶娘,再好的坯子也得养废了,到时候全无半点女子的优雅,相府更不会把她迎回去。
这是要把她一辈子都陷在乡下。
当然,洛诗雨并不介意就在乡下待着,以她的本事,和跟着她的灵魂一同到达意识,根植在神经元中的古医系统,她足以在这个异世混得风生水起。
她的医术,超出这个肖似古国唐代的异世几千年。
“奶娘养我十年,这恩情我自然记得,自不会乱说”洛诗雨顺从道。
奶娘见她答应了不乱说,也就满意的跑到一旁去享受小丫鬟的按摩,二人一路无言的继续往京城赶。
看着奶娘满意的模样,洛诗雨唇角不经意掠过一抹冷笑。
知道了内幕的人,是活不长的,不等自己动手,她迟早死在自己主子手上。
如今进京,也算给了她一个契机,她还真应该感谢太尉府的这桩亲事。
这具身体的主人洛诗雨,怀着巨大的怨恨而死,她白占了她的身体借尸还魂,自然要帮她讨回公道,了这一桩因果。
至于替嫁,她自有法子让该去的人自己个儿滚过去。
马车越来越晃,不再平稳,一摇一拐的,慌得洛诗雨渐渐来了睡意。
她靠着窗子撑着头,迷迷糊糊的睡了。
倏然,轻微的寒风涌入,洛诗雨猛然睁开眼。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
下一瞬,带着寒意和血腥气息的人黑衣人从后门窜了进来,手里的匕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一旁的奶娘和小丫头像是被点穴了,睡得像死猪一样。
“藏我。”他声音带着疏离和贵气,似是征战沙场的将领对下属下达命令,不容洛诗雨拒绝。
没等洛诗雨答应,他撕开一截洛诗雨的裙子捆在淌血的腿上。
马车本就狭小,血腥混杂着奶娘吃剩的荤腥味儿,刺激的洛诗雨不由得捂住口鼻撇过脸。
黑衣人不管洛诗雨同不同意,突然扯过她的身子挡在身前。
“你……”洛诗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男人眼睛微眯,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敢乱说就抹了你的脖子。”
洛诗雨浑身血液凝固,脸色煞白,脖子上的刀子很锋利,已经在雪白的脖颈上割出来一条红痕。
男人带着血腥味的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背,温度滚烫,烫的她几乎要出一身的冷汗。
突然,马车听了,车夫有些无奈的朝里面喊了一句:“姑娘,有军爷在盘查。”
马车外盔甲碰撞的叫人牙酸,洛诗雨几乎不用撩开门帘确认外头的那群人也是来者不善。
“你最好不要乱说”男人声音虚弱下来,手也在微微发抖,可气势不弱分毫。
就算是因为失血而虚弱,可他恶狼似的狠戾早被刻在了骨子里,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更何况,他的刀架在洛诗雨的脖子上。
好汉不吃眼前亏。
洛诗雨没有把握现在把这人毒死,当机立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马车外沉声道:“怎么回事?”
盘查的军官听出是女人的声音,态度软和了不少。
“姑娘,我们在追查要犯,按规矩是要查一查马车的,得罪了。”
说着,他就要撩开马车的帘子。
“放肆!”洛诗雨突然厉声呵斥。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由得你们随意污蔑私藏逃犯吗?”
她说话的架势像是久居高位,军官只是被呵斥一声,下意识就停住了手。
“姑娘,按照规矩……”军官自己都不相信,会对一个陌生女子这么客气。
“大周朝那条律法规定了你们可以随便盘查重臣之女?”洛诗雨太明白这些人都是些吃硬不吃软的货色,现在丞相府的这一杆大旗,到了该用的时候。
门外的军官听到重臣之女几个字,明显一愣。
“姑娘,敢问您……”
“吾乃丞相嫡长女,此次是为回府商议婚事,耽搁了我的吉时,你们担待的起?”说着,洛诗雨从腰间扯下一个腰牌甩了出去。
紫檀木雕着一个‘洛’字的牌子,带着一条鲜红的穗子摔在军官的面前,活像是一鞭子抽在他脸上。
丞相嫡长女,更是议亲的大事,军官头上冒出一层汗。
这事他可真担待不起,若是怀了这种大家族女儿的婚事,他的官也就做到头了。
恭恭敬敬的把牌子又递了进去,军官小心翼翼的赔了不是,刚打算走,可鼻尖突然嗅到一丝血腥味儿。
“姑娘,您一个女儿家,车内怎么会有血腥味?”军官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说话也有了底气。
洛诗雨一惊,脖子上的刀子又逼近几分。
眼瞅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洛诗雨脸一红,豁出去了。
“放肆,我……我一个女儿家,我……每个月都……如今是差不多的日子……”她说话的声音中更多了些羞愤,听上去就像是个满脸通红羞愤欲死的少女。
光是听见这声音,军官就不好意思了。
他摸了摸鼻子,赶忙又配了些不适,带着一行人走远了。
洛诗雨身上的男人,也挪开了她脖子上的刀。
“多谢。”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方才捆住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液染红了洛诗雨半边衣裳。
洛诗雨抽回被他压住的袖子,不发一语。
奶娘和丫鬟还有奶娘的孙子三人依旧睡得跟死猪一样,洛诗雨撇过头,车夫叼着烟斗慢悠悠的赶车。
马车里静默无声。
男人觉得很奇怪,十五岁的少女,经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刀子搁在脖子上了还能这么冷静,像是没事人一样,不一般。
他仔细的又看了几眼。
借着窗口投进来的夕阳,他看清了洛诗雨的脸。
“你是相府的人呢?他伸手捏住了她的纤柔下颌,巴掌大的一张脸并不精致,甚至有些不健康的蜡黄,可那一双眼睛极美。
她的眼睛像是洗砚池的水,黑的纯净又纯澈,带着无机质的冷淡,疏离又警惕。
“那牌子还能是骗人的?”洛诗雨反问了一句,牌子稳稳的又系在腰上。
她没有挣扎,侧着头靠在窗边,夕阳在她头上敷上一层金纱。
那柄原本该架在她脖颈上的刀此刻距离她也没多远,但她也没有害怕。
甚至嘴角还带着点笑意……甚至有点兴奋。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冽道:“既然是相府的人,那我们也有缘分……”
“孽缘吗?”洛诗雨讽刺的一笑,却还是伸出手以迅雷之势在她手臂上方连点三下。
“你……”男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可旋即一顿。
他手臂上止不住的血,只被那只看起来发育不完全的手一点就止住了。
“你会医术?”男人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诧异和戒备。
荒郊野岭碰到的女人,正好在他需要藏身的时候出现,又恰好会医……太巧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手里的匕首抬了起来。
洛诗雨像是没事人一样甩了她一个白眼:“你一个会武的不会点穴?真是丢人。”
洛诗雨并没承认自己会医,对这种阴晴不定的亡命之徒,最好不要兜底,医者仁心,做好该做的就够了,剩下的就不用管,这是洛诗雨上辈子的行事准则。
男人听了这个回答,紧绷的手腕这才放松下来。
“姑娘,今天你算救了我一命,日后必有重谢。”男人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臂,突然眼神一冷,一把抢走洛诗雨的披帛飞出了马车。
洛诗雨看着他来去匆匆,还给自己留下这么一摊麻烦,冷笑了一声,让车夫找了个驿站住了下来。
“日后必有重谢?算了吧,别惹麻烦就好。”
洛诗雨轻声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