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忠伯府（二）

赵嬷嬷弯腰轻声回道：“已经着人去催，想来该……”

这边赵嬷嬷话还未说完，那门便开了，褐灰直襟长袍男子在下人们的簇拥下径直走进屋内。

“有客远道而来，儿子来晚了，还请母亲责罚。”顾三爷站在堂上，对着顾老太太低头行了一礼。

温笙立在一旁，望着面前容颜清俊的男人，面容如纸般惨败，暗地里用指甲狠狠抠着掌心。

时隔多年，再听到这声音，冷的她心尖直打颤。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想扑上前拽着他的衣领质问他，当年阿娘遇难时，他在哪儿？他为何不出现？为何不来救自己和阿娘？！

指甲嵌入皮肉的疼痛，远抵不过亲眼看着至亲死在面前的那滔天之痛。

无数恨意如鲠在喉，最后关头，温笙终究将一切化作平静，眸眼恢复寻常平淡，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时机未到，她仍需耐着性子。

心念千回百转之间，耳畔响起顾老太太对顾三爷不满的话语。

“三爷整日忙的见首不见尾，为娘哪里敢责怪。不过今日，魏大人上门来查府上失窃案，你二哥有事不在府中，才着人催你来。”

未等顾三爷答话，顾老太太又道：“三爷，失窃的是你房里，你二哥替你操着心不说，你自己更该上点心才是。”

顾三爷低眉顺眼俯首道：“不过是丢了几幅字画而已，值不了几个钱，劳烦母亲和二哥替我烦忧。”

“今日能丢字画，明日就能丢金钱银器，往后说不定连人都能丢的了。”顾老太太没好气的驳斥道。

顾三爷无奈道：“母亲这说的叫什么话，您放心，儿子自有分寸。既然今日魏大人来了，便依母亲，把那盗贼尽早绳之以法。”

说罢，他转而向魏玄奕拱手作揖，客气道：“劳烦魏大人亲自带人上门跑一趟，顾家有愧。实则是一桩小事，原不该叨扰刑部。”

其实顾三爷心里也纳闷，偷盗案不过是寻常小案子，一般直接由京兆府衙门处理即可，万万是轮不到刑部出面，更轮不到刑部尚书令大人亲自登门查案。

可今日，魏玄奕登门，委实不符常理。

换而言之，这位新任刑部尚书令大人，年纪轻轻，新官上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也不知道。

顾三爷早有耳闻，魏老丞相孙子辈排行老六的魏玄奕，打小做事说话就不按套路出牌，往往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魏玄奕淡笑道：“无碍。刑部近日刚将京兆府的画像师调任过来，新的画像师还没有去京兆府任职，这才临时由我带人跑一趟。”

听他提起画像师，顾老太太眯起眼睛，看看温笙，又看看顾三爷，突然语含深意道：“信诚，这位画像师温笙姑娘，想必你还未曾见过。你不如好好看一看，兴许瞧着也有眼缘。”

顾三爷疑惑不解的转头，将目光落在站在魏玄奕身后的小姑娘。只一眼，他当场怔在原地。

“你……”话到嘴边，戛然而止。

满脸惊讶，不敢置信，惊喜，激动，最后又化作不敢置信，以及更为复杂的神情。

温笙抿住嘴唇，抬眼与他四目相视。相比较他的惊讶，她显得十分平静。旁人只能看见她脸上的疑惑和迷茫，再探究不出其他情绪。

“你是……”顾三爷情不自禁上前两步，温笙却垂首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一礼。

“顾三爷安好。”清冷疏离又陌生的声音。

魏玄奕轻挑眉梢，这下有趣了。先是顾老太太，现如今是顾三爷。这顾家，对这小丫头，倒是不简单啊。

“三爷，你也觉得这丫头模样生的肖像一位故人罢？”顾老太太放下茶盏，眉眼微冷。

自家儿子这反应，已然验证了她心里头想法。

顾三爷回过神，声音微涩，温和一笑：“刚才猛地一看，的确有些像。但现下里认真一瞧，倒又不像了。”

话虽这样说，但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小姑娘两眼。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模样长的肖像，也不足为奇。顾三爷，顾老太太，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查案吧。”魏玄奕不紧不慢提醒着。

闻言，顾三爷忍住了到嘴边的好奇，正事要紧：“魏大人言之有理，不知大人想怎么查？”

魏玄奕没说话，温笙看了他一眼，随后上前两步道：“听闻府上有下人看见盗贼模样，还请顾三爷将这些下人叫出来，一一与我说清楚那盗贼模样，我好做画像。”

顾信诚点头，随即将那些看清楚盗贼模样的下人一齐喊道堂上。

温笙数了一下，共有四人。

“姑娘，你可以开始了。”顾信诚目光自始至终不曾离开温笙半步。

温笙自然有所察觉，但眼下，她必须心无旁骛。

“从左边第一人起，你们一个一个告诉我，你们所见到的盗贼面部特征。”

温笙说罢，抬眼看向最左边第一人，问道：“盗贼眼睛是大是小？”

下人答：“细长，眼睛不大。”

“鼻子是长是短，是高是低？嘴巴大还是小？”

“鼻子短，低。嘴巴，感觉不大不小。”

“脸上有无明显特征？”

那人回忆了一下，有些记不清，便犹豫道：“右眼下好像有一条疤痕。”

于是，温笙转而又去问下一个人。问题与前一个有所变化，但都围绕着盗贼面部长相。

一屋子人目光都在温笙身上，但见她不疾不徐，神情自若的一边问话，一边握笔在白纸上着画。

狼毫笔蘸着墨水，一笔一画，在她笔下，人像渐渐成型。

画像师，各州各城衙门最寻常见，也最可有可无。一般县城州府衙门，也只有在抓捕逃犯时用的上画像师。

可一般画像师，要么形似，要么神似。真正能神行合一，寥寥无几。

魏玄奕头一回觉得，从京兆府拐过来的小丫头，似乎也不是无用之才，至少，能给刑部撑撑门面。

所有人都盯着温笙笔下的画，可顾信诚盯着的却是她握笔的姿势。

提笔悬腕，中指钩，无名指格，小指抵。

当年他女儿明若初学作画时，他手把手教她的握笔姿势，就是眼前温笙的姿势。

明若，你真的是明若吗？

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