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怀孕

王华把高宇平全权交给父亲，她要好好陪淑玉娘仨在汜水县城玩玩。

淑玉说要吃爆炒羊羔肉，炒得辣辣的、烂烂的，宇轩和宇琪蹦跳着说要一个羊头、两个蹄筋先啃。

王华忽然心里涌上一股恶心，口腔里立时充满唾液，控制不住要吐。她努力压住不断从胃里翻上来的呕吐感，脸色苍白地对着淑玉说，咱们去酒店吃！

淑玉这几年让高海龙把嘴惯叼了，听说去酒店吃，拉着宇轩和宇琪转了个圈，拍手道，下馆子吗？

王华笑着点点头，“听说新推出了烤肉串呢。”

宇轩把着淑玉胳膊，“早知道把弹弓拿上，打只麻雀让烤。”

“哼，你敢在城里撒野！”宇琪歪着脑袋教训。

“我说说么！”宇轩抬眼偷偷扫了一眼王华，“四妈也有教鞭呢！”

淑玉笑着点点头，“你们四妈，学问大，用知识管人。”

宇琪拉着王华的手使劲晃动，“咱们走吧，四妈。”

“哗！”王华再也忍不住，翻肠倒肚地吐起来。

“四妈四妈！”宇琪吓得往后一蹦。

淑玉赶紧轻轻拍了拍王华后背，把沾在嘴角的液体抹去，脸颊上的头发捋到耳后。

“我不是故意的，”王华喘着粗气道，“突然就恶心。”

淑玉乐道，能故意说吐就吐，你还神了！

她想了一下，“咱们这两天吃得一样，我们都好好的，你这……”

“对呀！”王华无所谓道，“可能胃受凉了，不要紧。”

“宇轩，街上叫水娃姥爷去！”淑玉有了疑心。

王华从小不知道生病啥滋味，此刻脸色黄腊腊的，像大病上身了。

“华，”水娃把宇平递给淑玉，“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都答应淑玉去吃羊肉呢！”王华为难地瞅瞅宇轩和宇琪。

“四妈，先欠下，下回还两顿。”宇轩

绷着小脸说。

“娃他五妈，你操心一下，”水娃歉疚地说，“这女子一向不管三身体。”

“干大，你快去！”淑玉气得伸手砸了宇轩一拳。

水娃带着王华去县医院检查。

淑玉让宇琪抱着宇平，挽起袖子进了厨房。

葱花切碎炝锅，西红柿滚刀块过油，鸡蛋沸水打散，调好盐味，捞入下好的面条，十分钟不到，淑玉便喊着吃饭。

娘仨一人一碗长面，顺带给宇平喂了些 。收拾了碗筷，淑玉抱起宇平，拖儿带女往县医院赶去。

医生的诊断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王华怀孕了！

水娃“啊”地一声长叹，仰头哈哈大笑，居然笑出了眼泪。他拿手背去抹眼泪，越抹越多，顺着他皱纹横生的脸颊不断滚落，最后他捂着脸十分委屈地痛哭起来。

淑玉呆呆愣在当地，脑子里轰轰作响，高兴、激动、痛苦、悔恨、犹疑、心酸，万般滋味交织在一起。

她咧了咧嘴，干笑一声，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弯弯的眼睛慢慢蓄了层水雾。她咬了咬嘴唇，狠狠咽下一口唾沫，才开口说出话，“四嫂，你怀娃哩！”

王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呆了！大脑一片空白，胸腔里一颗心儿彭彭乱跳，浑身热血上涌，手和脚无比寒凉，两条腿不停地发抖，想哭想笑想放声大喊，喉咙却发不出声来。

“四嫂！”淑玉抓住王华的胳膊晃了晃，伸手在她胸口捶了两下。

“这是真的吗？”王华眼睛空洞地看着远处，眼光涣散，神情恍惚，双手胡乱摸索着抓住淑玉，“淑玉，我没做梦吧？”

“华啊！”水娃擤一把鼻涕，嘶哑着嗓子道，“千真万确，他们主任都上手看了。”

“哇啊！”王华突然嚎啕大哭。

她紧紧抱住淑玉，眼泪浑水决堤般滚落，直哭得浑身抽搐不止，声嘶力竭。

“别哭，别哭。”淑玉抱着王华，哄孩子一般柔声细语，任由她的眼泪鼻涕泡透衣裳。

“四妈！”高宇琪拽着王华衣襟怯生生地叫道，白嫩的小脸居然挂满泪珠子。

王华蹲下身子，拉过高宇琪揽进怀里，修长的手指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别怕，宇琪，四妈是高兴的。”

淑玉等不到高海龙来接他们娘仨，寻了辆回北城镇的拖拉机，搭便车回家了。

“大哥大嫂，大嫂！”刚进前门，淑玉扯着嗓子喊。

“咋了？”大嫂撒拉着鞋子从屋里跑出来，边走边系衣裳扣子。

“四嫂有娃了！”淑玉跑得弯着腰大口喘气。

“大妈，大妈！”宇轩和宇琪跟在淑玉后面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皮球一般滚进门。

“哈哈！”大嫂爽朗地笑道，“老天爷睁眼了，高家连住出喜事呢！”

“哎呦呦，我的稀罕宝儿！”看见扑进门的宇轩和宇琪，急忙弯腰张开双臂，老母鸡护崽似得揽进怀里。

“大妈！”宇琪嘟着嘴说，“我水娃姥爷和四妈都哭得，医院里大夫把我们撵出来了！”

大嫂一愣，眼圈红了，哽咽着声音道，“苦熬完了啊！”

高海安跳着脚骂道，“老四钻钱眼里了吗？跑那么远干活！”

“我去接！”高海龙抓件外套往外跑，“四哥可能还没到北水镇呢！”

宇轩跟在高海龙屁股后面，“爸，爸，我也要去！”

高海龙抱起他，扔进副驾驶座，吼了一嗓子，“车门不敢动！”

高海峰果然还没到北水镇。

李姓人家的女主人慢声细语道，“大哥说侄女结婚匆匆就走了！”

高海龙调转车头又往回走。

汽车在北水镇一望无垠的平原疾驰，天空蓝得水洗一般，大片大片的瓜地飞速往后退去。

远远望去，青央央的瓜蔓缀满花皮籽瓜，伏在地里劳作的人如小人国的矮人。

“爸，爸！”高宇轩小脸涨红，兴奋地小手拍着窗玻璃，脚上的小布鞋嗵嗵踹着车门。

“快坐好，危险！”高海龙一手握方向盘一手去抓高宇轩的小手小脚。

“停车，爸！”高宇轩气呼呼道。

“好好！”高海龙赶紧踩刹车。

“哎呦哎呦！”高宇轩翻身下车，激动地挥舞双臂、迈动短腿冲着瓜地飞快跑过去。

高海龙紧跟其后，“宇轩，地面热得熥人脸，我背你！”

高宇轩一鼓作气跑到瓜地边，弯腰抱起一个籽瓜，肚皮撅得老高，嘴巴笑得裂到耳根，“嗨嗨，这瓜美得很！”

高海龙翻着瓜秧挑了一个中不溜的，大拇指指甲从顶端挂花处掐了几下，攥拳顺着瓜纹砸开。

“嗬！”高海龙惊呼一声。

瓜瓤黄灿灿、沙露露，瓜籽黑溜溜，钻石似得镶在颤巍巍的瓜肉里，瓜皮薄得一指厚，看一眼心里都凉爽无比，全身舒泰。

高宇轩伸手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瓜汁顺着下巴往下流，“爸呀，拉上一车回去，让大大大妈，四爸四妈尝一下！”

“都说塬上籽瓜甜很，没想到果真名不虚传啊！”高海龙大口啃着瓜皮，心里盘算着儿子的话。

“海龙！”一声熟悉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

“四爸！”宇轩黑亮的眼珠噗噜噜寻找一圈，扑扇着双臂跑过去。

“哥，你躲瓜地里干啥？”高海龙有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

高海峰弯腰抱起宇轩，“徒步走半天，又累又渴，见这瓜务得漂亮，就砸了一个吃。”

“咦，你带宇轩跑这干啥？”高海峰回过神来，瞪着一双俊眼问。

“你该反省自己了！”高海龙生气地说。

“我？”高海峰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我四嫂有娃了！”高海龙扯着嗓子对着四哥耳朵吼。

“吵聋了！”高海峰赶紧捂住耳朵，“什么？你说什么？”

“快回吧！”高海龙笑呵呵道。

高海峰一把揪住高海龙衣领，“你小子，敢和你哥开玩笑！”

“四哥，我拿人格担保，不然我跑这干啥？”

欧嚎嚎！高海峰仰天长啸，把宇轩高高抛弃，又轻轻接住，豪气冲天地喊道“我高海峰也有娃了，老天爷啊，谢谢！”

宇轩咯咯大笑，“再高一些，四爸！”

“哥，你站一下，我找看瓜的拉些籽瓜。”高海龙想起儿子的话。

“看瓜的在家里阴凉呢！”高海峰转身往车跟前跑。

“那咋办？”高海龙不想让儿子失望。

“找袋子装上些，地边的大石头下压上五块钱！”高海峰耐着性子恨道，“我自己跑回去，你再不走！”

“快快，宇轩！”高海龙找来袋子装瓜。

高宇轩跑进瓜行，掂掂这个，翻翻那个，小手咔嚓掐断瓜秧，咬着细密的牙齿连抱带滚装进袋子。

高海峰跺脚道，这爷父子，稀罕这漫山遍野的烂瓜！

他火急火燎地站在汽车跟前，望着天边山峰映出的曲线，起起伏伏蜿蜒不断，心里五味杂陈。王华银铃般的笑声又在耳边响起，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全世界的幸福到来时傻掉呢？

汽车继续在一马平川的塬上疾驰，高海峰的话匣子打开再没关上，他和王华的相识相交相恋，他的儿子高宇平，他的丈人水娃，絮絮叨叨说给高海龙。

高海龙手握方向盘，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听着四哥讲那些他早就烂熟的故事，不时“嗯啊”点头，而高海峰怀里的高宇轩早就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