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重新捡起书本

高海峰给弟弟的儿子取名高宇轩，又给淑玉打制了一个梳头小柜子。

淑玉把淑珍给她送的雪花膏、桂花头油、镜子全拿出来摆上，抱着儿子一件一件指给他，还拉长声音“镜子、镜子”教儿子说话。高宇轩呀呀叫着，听懂了似得回应妈妈。

王华探着头看半天，喜欢得不行，抢过高宇轩抱在怀里，叭叭亲了两口，掏出一个银光闪闪的长命锁戴在他肥嘟嘟的脖子上。

大嫂靠近王华嗯嗯逗着高宇轩，摇着他紧紧抓住的手指头，笑嘻嘻看着王华，“莫不是有了？”

王华白嫩的脸庞升起一片红晕，羞得直摇头，赶忙低头去逗高宇轩。

“四妈，我们想去你们学校玩！”焕娣和招娣拉着王华的衣襟央求道。

“我那时一心想去县里念书，我爸非不让，哼！”牡丹绕着辫稍子气道。

“家里年年从生产队领不够粮食，你再不挣工分，下锅的米糠都没有。”大嫂无奈又心疼地瞅着女儿说道。

高海峰笑呵呵道，“让你四妈教你！”

牡丹宽宽的腰板一挺，“同学们好！”说完自己先笑得直不起腰。

“嗯，还有点老师的派头！”王华称赞道，“你先温温功课，北水镇要招民办老师！”

淑玉捣了一下牡丹，“好很嘛，你试一下去！”她和这个侄女像姐妹俩，彼此之间无话不说。

“我能行吗？”牡丹把长辫子甩到背后，透着胆怯道。

高海峰笑道，“你碎爸当兵时，招兵的人以为他是谁家的尕娃娃。”

“能行！”王华鼓励道。

牡丹个子高，骨架大，脸盘像圆月，眉眼明朗，长手长脚，走路都带风，多好的老师形象！

王华在心底又把这个活泼的小姑子赞叹一遍。

牡丹跟着高海峰两口子去了县城，在王华的悉心教导下，捡起书本重新开始学习。

王华不愧是天之骄子，又是对口专业，牡丹在县教育局的招聘考试中脱颖而出，不但笔试成绩优秀，而且留给主考官的面试印象极佳。

高海峰从百货大楼给牡丹买了一件的确良白衬衣，一条毛兰布长裤。

牡丹的长辫子剪掉了，齐耳短发，皮肤红润，白衬衣裹着挺拔的身体，像一株白杨树立在当地。

“啧啧！这形象，感觉棒极了！”王华围着牡丹转一圈，无不骄傲地说道。

“四妈，真的？”牡丹浓眉上挑，大眼闪亮，唇线分明的嘴角弯成一瓣鲜艳的桃花。

高海峰打趣道，“你的本事自然得高温煮一煮，看看能蒸发多少水分。”

牡丹高兴地跳起来，行了个少先队礼，抓起黄挎包跑进耳房，脆生生甩下一句话，“四爸四妈，我不会给你们丢人的！”

北水镇虽说和北城镇都属汜水县城管辖，但是地理位置确是天壤之别。北城镇依山傍水，土地肥沃，人口稠密。北水镇土地面积广阔，靠老天爷吃饭，雨水贫瘠之年，庄稼基本颗粒无收。

牡丹所在的北水小学，六个年级六个班，在校学生七十二名，任课老师十三名，只有两个公办教师，校长王月兰是其中的一个。

北水镇人口分布稀疏，居住分散，往往相隔几里地才能看见人家。

牡丹住在学校教师宿舍，一间土坯房，墙壁刮了薄薄一层大白粉，有些地方还露着麦秸黄泥墙皮。伙食是学生从家里背来的粮食，一把糜子，两捧小米，三颗土豆，有的是半碗咸菜。

在学校经常住宿的老师只有校长王月兰。她家在汜水县城，每个礼拜回一趟家，来去路程要花六七个小时。

王月兰身材瘦小，说话柔顺，不了解的人以为她秉性脆弱，没有原则。其实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果敢利索的工作能力。牡丹在第一天报道时就见识了，她对王月兰从此就有一种无比崇拜和敬重的感情，心甘情愿地追随她的脚步，全身心地扑在北水镇小学的教育事业上。

当牡丹站在北水镇小学门口，第一眼看见一排低矮的校舍，确切说是一排和牲口圈非常相象的棚子，心里的热情瞬间如潮水退潮一般冷到头发丝。牡丹没想到在汜水县还有如此衰落破旧的学校，北城镇曾经让牡丹有逃离的渴望，现在和北水镇相比，简直是天堂。

牡丹慢吞吞找到所谓的办公室，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牡丹初来乍到，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在门口等着。两扇斑驳的门板参差不齐，可能是别处拆卸来的，虚虚地掩了一半。

“我们辛苦训练三个星期的成绩，就这样被偷桃换李了。”一个女声冷冰冰道。

“咱们老师是成年人，对颠倒黑白、歪曲是实有一定的免疫能力，可娃娃们单纯的像清水……”另一个温吞平顺的男声欲言又止。

“校长，我看还是接受事实算了，学校得罪不起人家帽子大的，万一年底整个全县倒数第一，我们那点孽障的福利又泡汤了。”一个娇弱的声音一口气说完。

牡丹忍不住好奇，轻轻挪了挪脚步，靠近半掩的门，侧着脑袋往屋里瞄去。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娃娃们眼睛亮着呢！”又是那个冷冰冰的女声，来自一个瘦弱的女人，她衣着朴素，头发剪得非常短。淡眉毛，薄嘴唇，一双眼睛确如星星般明亮，发出震慑人心的璀璨光芒。

“校长，咱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咽下这口气，明年还有这样的竞赛啊！”一个穿着时新的绿色军便装的姑娘道，她微微往里扣的短发衬托出一张干净的鹅蛋脸。

“我觉得不能让娃娃们知道这件事，不然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只说表现优秀，被县里提名表扬。”温吞男声缓和气疯道。

牡丹听着屋里升级的争论声，蹑手蹑脚退出来，信步走向开阔的操场。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手按在黄挎包上，一手习惯性去拽脑后的大辫子。

空荡荡的脖颈溜过丝丝微风，手掌触到细细的绒毛，牡丹失笑，剪掉留了十几年的辫子，一时还不能适应。

“嗨嗨，姑娘！”远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喊声。

牡丹扭头寻找，离她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背手塌腰，一顶前进帽软塌塌地扣在头上，灰色的对襟衣裳敞着纽子。

“我？”牡丹手指朝着自己鼻尖指了指。

“过来！前进帽喊道。

牡丹答应一声，长臂甩动，快步朝着前进帽走去。

“你是新来的老师？”前进帽问道，他脸色皴黑，鼻孔朝天，嘴巴外翻，牙齿白生生地发光。

“嗯。”牡丹很惊叹他白玉似得牙齿，在县城都很难见到这么好的牙齿。

“校长他们在开会，叫我在门口瞅识得，结果才去了趟后圈，你就来了！”

“不要紧的。”牡丹微微一笑，脆叭叭答道。

两人正站在操场边的臭椿树下说话，教师那边走出来三个人。

牡丹定睛一看，正是刚刚在办公室看见的那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声音冷冰冰的瘦小女人。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高老师啊，欢迎欢迎！”说着朝牡丹伸出手去。

牡丹愣了一下，咬咬嘴唇，学着她的样子也伸出一只手。

“呵呵！”牡丹别扭的姿势惹得大家都笑了。

前进帽赶紧给牡丹一一介绍大家。

牡丹心里默默记着他们的名字。

知道瘦小女人是校长王月兰，娇弱女声和王月兰都是县城人，也都是正经八百的公历老师。她有着和模样子一般美的名字：李茉莉。温顺男声是北水镇人，教孩子们数学，教龄八年，还没有转正式教师。

王月兰告诉牡丹，学校派去县里参加语文和数学竞赛的三个年纪十个娃娃，成绩都在前三名，本来欢喜地等着领奖，却被告知违反考场纪律和规则，考试成绩作废，无功而返。

牡丹诧异地张大嘴。她惊异学校也有这样徇私舞弊的丑事，又疑惑校长告诉她这件事有什么用意呢？

“我计划到县教育局去谈判，再争取一次机会，让孩子们重新考试。”王月兰如星子一般的黑眼睛熠熠生辉，语气不容反驳和质疑。

“我打听到你的各科成绩都不错，因此把你放进咱们这个参赛小组，顶替我的位置，配合李老师和赵老师，对娃娃们再次进行强化训练，做好考试准备，”王月兰一口气对牡丹说完，充满鼓励地问道，“有什么苦难？”

牡丹倒抽一口凉气。她连教鞭都没摸过一次，更别提上讲台了，报道第一天就被委以这样的重任……她有点胆怯地看着王月兰。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在这个结果没有大面积扩散之前，争取让娃娃们再考一次试，要回本来属于我们荣誉。”

赵诚嘴唇抖动，脸色泛红，搓着手激动道，我也怕伤了娃娃们的心，要是能再考一次，讴好很么！

牡丹大眼闪动，胸腔呼出一口长气，坚定地说，能成！校长放心去，我莫麻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