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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尿裤子了

第七章 尿裤子了

书名:北城高家人作者名:玉娟本章字数:3662更新时间:2023-12-27 18:31:08

高海龙一行在县城略做休顿,就一路颠簸往祖国的边疆进发。

边疆野碴碴的风裹挟着沙尘打在他们这些新兵蛋子的脸上,广袤无垠的荒原和远方的天空连成一片,荒无人烟的大地上草木哗啦啦掀起层层波浪,侧耳倾听,如万面战旗呼呼卷动,又似千张战鼓霍霍敲响。

高海龙旁边坐着的连成功兴奋地叫道,“这么多地啊!种上洋芋一辈子都吃不完。”

“嗨,把那有啥吃头!咱们要吃就吃白面馒头夹猪油,种麦子!”另外一个头发稀疏、个头矮小的男娃娃急忙反驳。

“哈哈,你俩来当兵纯粹为了吃嘴吗?”来接新兵的干事被逗乐了。

“我们也想报效祖国呢!”高海龙被镇上和县上大鸣大放地表扬后,思想觉悟有了很大的进步。

“嗯,好样儿的!”干事夸奖道,赞许的目光投向高海龙。

三天三夜枯燥乏味的行程终于结束了,新兵训练营设立在边疆的塔卡县。

招待高海龙他们的第一顿饭果真是软烂糯香的炖洋芋块,白面馒头不限量。

连成功一手抓了三个馒头,笑得嘴巴快裂到耳朵边了。捧着盛满土豆块的大粗瓷碗,甩着腮帮子噗噜噜大嚼大咽。

高海龙控制着胃里的痉挛,慢慢咬着馒头,夹起一块洋芋放进嘴里细细品味。

他想起淑玉的烤洋芋,金黄焦香,在她肥嫩的手掌心滚动,两根手指一掐一提,洋芋皮不带一丝肉就下来了。

淑玉清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咯咯的笑声轻轻挠着高海龙的心……

很快高海龙他们就开始了训练。这些农村来的儿子娃在家里受苦受累惯了,对超强度超负荷的训练没有一丝抱怨,反而能吃能睡,有几个还长了个子。

高海龙就是其中之一。他瘦弱的身子健壮起来,脸颊有了成年男子的胡须和棱角,眉眼带了精神,立在新兵中很是显眼。

训练结束,高海龙和连成功被分配到炮兵连。炮兵也是汽车兵,用汽车把大炮运输到目的地,再卸下大炮发射。

连成功对汽车很感兴趣,四个大轮子,托着铁壳铁车厢,油门一踩跑得比牛车不知道快多少倍。

高海龙也喜欢汽车开动时轻盈疾驰的感觉,架在车上的大炮更让他着迷。

他成功发射出第一枚炮弹时,震耳欲聋的炮声过后,他挥舞着双手,涨红着脸大声叫道,大哥,我也能打仗了!

连长瞪着眼睛,粗着嗓子训道,能毬得很!叫唤啥,以后可不许骄傲!看向高海龙的眼神却有带着几分欣赏和怜惜。

这个进步极快的新兵身上有一股坚韧不拔的毅力,肯吃苦,能琢磨,刚入伍时身上带着的莽撞粗鲁脾性消磨殆尽,有了军人严谨沉稳的作风。

就在大家结束训练集合报数时,少了一个人。左数右数发现是连成功不见了!

高海龙吃惊不小!连成功不会跑了吧,当了逃兵。他们曾听老兵说,有的新兵吃不了训练的苦,偷偷往家跑,结果半道都被枪巴子顶着后脑勺押回来。

他离开其他人远一些,想在大家发现逃跑的连成功之前找到他。

连成功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两个弟弟。如果档案被记了这么黑的一笔,他们家也就完了。

“在这里!我找到了!”一个新兵发现新大陆一般激动地大喊。

连成功的头伸进一从骆驼刺里,身体缩成团,屁股撅得老高。裤子湿了一大片,还有混浊的液体从裤管嘀嗒嘀嗒往下流。

连长长臂一伸,抓住连成功的后脖颈提起来,胳膊上扬把他直直扔了出去。

连成功呀呀叫着,双手胡乱挥舞,嗵地一声落地。他抬起白煞煞的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这一群人。

哈哈哈!尿裤子兵!一群新兵蛋子围着连成功又跳又笑,有人还撵着捂住屁股羞得转圈圈的连成功要扒裤子。

高海龙疾步上前,喝退起哄闹腾的新兵,扶正连成功的身体,脱下他军装上衣,袖子打结系在他腰上。

连长脸色铁青,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腰板挺起来!

高海龙挺胸抬头打个立正,抬脚踹在连成功屁股上,连成功吃痛不由地抬起头挺直胸膛。

“集合!”

一、二、三、四……整齐脆亮的报数声传向很远,飘荡在天上的白云会把它带给远方的亲人吧!

高海龙忍不住又想起淑玉来,亮汪汪的叫声和清凌凌的笑容让他眼眶一热,边疆的苦寒和训练的艰苦比起媳妇儿的温存又能算什么呢!

淑玉在高海龙参军离开家后,叫来高海安的大姑娘牡丹做伴。牡丹比淑玉小两岁,急吼吼的性子,白天干活不惜力,晚上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淑玉想着千里之外的高海龙,身子在炕上烙饼似得翻来覆去。听着牡丹匀称的呼吸,她更没有睡意。

高海龙两三个月才来一封家信,问候完家里所有的人,才在书信的结尾提到淑玉的名字,常常只有一句“淑玉还好吧!”

淑玉很想细细详详打问一下高海龙在部队的生活,可是她不会写字,扫盲班认得字倒不少,要抓笔写却很吃力。思来想去,只有去央四哥高海峰代劳。

高海峰从学校回来,把家里仅剩的书本装进布袋子,搁到黑啾啾的房梁上,一同放起来的还有那管父亲高福送给他的黑色钢笔。他换上粗蓝布的衣裳,拦腰系一根麻绳,头上的草帽边子脱圈了,帽檐拆没了,只剩霉糟糟的帽碗子扣在头顶。

淑玉喊着“四哥”进来时,他蹲在院子里,拿榔头敲着仙人桌子的桌腿,重新铆接榫头。

高海峰在淑玉嫁进高家大门,几乎没有单独和她说过话。他喜欢这个纯朴善良的弟媳妇儿,时常为弟弟高海龙感到高兴。淑玉短肥的手插在腰里嘟着嘴呵斥高海龙时,他微笑着冲弟弟挤挤眼睛,说道,海龙家的,好好把这崽娃子收拾一下!

“四哥……”淑玉欲言又止,她有点难为情,怕高海峰笑话自己。心里又恨自己笨,在扫盲班里但是下苦学习,哪会连笔也抓不稳!

“你干啥?”高海峰放下榔头,温和地问道。

淑玉丰润的脸庞扑沙沙红到耳朵根,白嫩的脖子也通红一片。肉乎乎的手指头绕来绕去,穿着带袢黑布鞋的脚在土地上捻来捻去。

“淑玉,啥事嘛!”高海峰看着淑玉犹疑尴尬的样子,唤了一声她的小名。

“那个……你能帮我给海龙写封信吗?”淑玉咬了咬厚厚的嘴皮,怯生生地说。

“噢,这事啊!好办很!”高海峰松了口气,淑玉刚才吭吭哧哧的样子,让他确实悬了半天心,担忧她遇到什么难事了。

淑玉纤细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睛睁得圆溜溜道,真的?

得到高海峰的再次肯定,她欢快地跳起来,“四哥,你等一下,我回去给你拿笔和纸去。”

“哎……”高海峰刚想拦住她,自己屋里也有笔和纸,淑玉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站住!”一声严厉的呵斥当头落下。

淑玉怀里抱着一摞信纸,手里攥着一支钢笔,眼角堆着压抑不住的得意,弯弯翘起的嘴巴呵呵笑着。

冷不防身后这一声杀气十足的怒喝,吓得她浑身一哆嗦,旋风般往前跑的身子晃了两下才稳住,她回过头看去,大哥大嫂和三嫂站在老院的门口。

她转过身愣愣地看着大嫂,不知道咋了,脸上喜悦的表情僵住了,乌漆漆的眼睛惊慌地扑闪着。

“你去老四屋里揍啥呢?”三嫂煽动薄薄的嘴皮问道。平日里三嫂对这个妯娌护短得很,全队的人都知道淑玉有个泼辣的嫂子。

“我找四哥给海龙写封信。”淑玉从心里依赖三嫂,毫无戒备地答道。

“大中午的,老四屋里就他一个吗?”大嫂沉着脸问道。

“嗯。”淑玉老老实实回答。

“回你自己院去!”大哥厉声喝道,黑煞的表情能滴出水来。

“老四啊!老五不在,淑玉不懂事,你这个伢伯子也不懂礼数吗?”

高海峰面对哥嫂无中生有的质疑,心头蹿起滚滚愤恨的怒火,喉咙涌上一股又腥又咸的液体,哗!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妈,干嘛?”牡丹手指头绕着麻花辫子极不情愿地从门外进来。

“你九妈找你四爸写信的事你知道吗?”大嫂拍了拍牡丹肩头洒落的柳树叶子。

“知道啊!九妈念过了好几天晚上,还管淑珍姨要了笔和纸呢!”牡丹又黑又粗的眉毛挑了一下,大咧粗气地说道。

“你这女子,让你九妈灌了啥迷糊汤!”三嫂高耸的颧骨在脸上滑动,又薄又平的嘴巴像切割线,噌噌削出的话带着刺。

“妈,你们不信我的话,以后少找我!”牡丹眼冒怒火,啪地把长辫子甩到脑后,抬起长腿嗵嗵走向门口。

“都把嘴巴夹住,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许再提这件事!”高海安黑疯着脸凶巴巴喝道。

高海峰病倒了!黑焦的脸上泛着渴望,滚烫的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细汗,嘴里不停地喊着“张梅张梅”。

王华正是这个时候出现在高海峰家的。

张梅和高海峰的感情王华是自始至终的见证者。她替他们惋惜,本来两个人都深爱着对方,在世俗的眼光里却不肯直道而行,都想小心翼翼呵护这份感情,反而变成一把双刃剑,伤了对方也刺痛了自己。

高海峰正直桀骜的性格,洒脱俊朗的外表,一手洋洋洒洒的好文章,让王华情不自禁地关注他。

高海峰休学回家后,邓建军就穷追猛打天天纠缠张梅,伤透了心的张梅昏头昏脑地答应了邓建军的追求。

王华除了更深切地替高海峰难过,更多的是牵挂他回农村后的生活。

昏迷中的高海峰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来人是王华。喉咙里呵呵喘着粗气,鼓着干瘦的胸脯抬起头,手撑着炕席子要起来,干裂出一道道血口子的嘴巴张了好几次,最后无力地躺回枕头上。

王华刚进门时,隐隐约约听见高海峰嘴里喊“张梅”,及至高海峰刚才看见她时的失态,就知道劝说他回学校的想法不能实现了。

高海安得知王华是高海峰的大学同学,刻满皱纹的黑脸堆上笑急切地说,王同学,你想想办法么!海峰这病时间长了!

王华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她倾慕高海峰的心思也时间长了!

“大哥,海峰不能回校念书,让他跟着我爸学木匠吧!”

“这……不知道他愿意不……。”高海安咬着烟锅嘴子沉吟道。

“成哩成哩!不知道王同学家离咱这远不远?”大嫂截断高海安的话,噼里啪啦问道。

“就在咱汜水县城。”王华轻抬弯弯的眼睛,嘴角往上一抿说道。

病中的高海峰不知道今后的命运已发生改变,生命的轨迹即将要沿着一条前程未卜的路途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