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父平阴宅，往事现脑海

任静、付笛生的《知心爱人》从双卡录音机的喇叭里流出，父亲和着音乐呜呜唱着，一双几乎断了横梁的塑胶拖鞋，被他当成了打节奏的乐器，哒哒地在脚底板上来回打着。

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父亲那时的美劲儿，实在搞不清楚，刚刚下岗的父亲哪里来的这份气定神闲，便从烟盒中掏出一支香烟来递给他，问道：“爸，你怎么这么高兴？要回厂子里工作了？”

“你爸我要文化没文化，要力气没力气，要门子没门子，”他接过烟来，自顾自地点着了，“我不下岗谁下岗？”

“那自打你下午买菜回来后就美得不行不行的，为啥？”

“小源，你今儿也算是大孩子了，”他抽了口烟，又端起搪瓷茶缸子喝了口水，“有些事爸爸该带你去看看了。”

“啥事呀，爸？”我登时来了兴致。

父亲没有回答他，起身推出了停在屋里的自行车，就在院子里找了块抹布掸了掸车座上的浮土，“走，我带你看点儿新鲜的。”

想起来似的，他又补充道，“一路上不许乱说话，我没让你开口，你就不许说。”

听父亲这么说，我满心好奇，一下子翻上了自行车的后座，我们爷俩就骑出了胡同儿，一路向西而去。

我们住的平房已经是城市的边缘，所以越往西边走越见荒凉，过了一片不大的开洼地就到了当时还叫胡家岭的小镇子上。

到了后来，这一片区域都并在胡家岭之下，胡家岭也就升级成为一个地级市。

当时镇里很多人都在重机二厂里做临时工，父亲就是从那个厂子下岗的，所以当父亲一进镇子就有很多认识的和他打起招呼，父亲就让我李叔、王叔、张姨的不停喊着那些长辈。

有的更相熟些的则会拉着父亲聊上几句，后来父亲干脆在一家饺子馆里跟仨熟人喝起了酒。

眼看着父亲他们推杯换盏，就是没有走的意思，我很是焦急，我可一直还不知道父亲嘴里的“新鲜”到底是什么。

该不会就是跑这来叫叔叔大大吧，焦急愈发膨胀就让我离失望愈进一步。

我无聊地吃了两个羊肉饺子，又喝了瓶可乐，眼看着夜幕四合，天可就黑了下来。

“今儿就喝到这儿吧。”父亲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随之一口喝干了杯底剩下的一口酒，让尉迟源跟叔叔们说再见。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喜不自胜地跟大家道别，拉着父亲的手就往外走。

1998年的小镇子，远近只有几盏挂在电线杆子上的路灯，有气无力地辐射着眼前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大概已经八点多了，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加之入了秋，乘凉纳暑的也早回家了。

“去哪，爸？”我此刻像是即将出征的新兵，显然已经为神秘的“新鲜”吊足了胃口。

父亲不答话，推着车子，让我跟在他身后走着。爷俩就一前一后，在镇子上的胡同里穿行。天黑的就像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他只能跟着父亲的脚步声与车轮转动的声响往前走。

突然，父亲在一根电线杆旁停了下来，这让我险些撞了上去。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后去照那根电线杆，那上面胡乱地贴着各种花花绿绿的“性病一针灵”的广告。

就在广告的缝隙中，我隐约看见几个红色的油漆字——特X鼠X。其间两个字被那些广告挡上了，不过尉迟源推测大概写的是特效鼠药吧。

“就是这里了。”父亲说着，将打火机移向一旁，一道紧闭着的木门在火光中显现。

父亲在那扇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间隔了片刻，又是急促的三下，随之又是轻轻的三下，接着则是很响亮的两下。

一连串的敲门声像是暗号。木门内便传来了脚步声，随之吱呦一声，门被打开了。室内黄色的灯光逃逸而出，让爷俩看清来人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秃老头，佝偻的身子让他显得很矮。

“找谁呀？”那老头的声音沙哑得瘆人。

“买耗子药。”父亲答道。

“进来吧。”老人转身把我们爷俩领了进去。原来里面是一间院子，大约有二十个平方了。

那些逃逸而出的灯光来自一盏挂在树枝上的白炽灯，就在那灯光之下，许多铁笼子堆积在一起，里面竟是一只只猫。我粗略地数了一下，大概有十几个笼子。

这么看，它们倒的确算是最有效的老鼠药！最让人讶异的是那些猫均是超过了普通猫许多倍。

“都在这了？”父亲看了一圈，问那老头。

“咋了？还嫌不好？”老头答道。

父亲没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盒龙泉烟来，抽出一根递给他，自己也叼了根，“老哥，您可是猫叔？不是熟人介绍也不会找到您这儿，您看？”

老头一口烟抽下，笑道：“胡家岭一代认识老汉我的，就叫我一声猫叔，不相熟的叫一声老头就算抬举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

老人沉吟片刻又说道，“既然老弟这样说了，还带着个娃，那我老汉就让你们开开眼！”

他说着就向屋里走去，我们俩跟着也进了屋。

屋内也点着一盏白炽灯，室内有些杂乱，一张折叠桌子上摆着个还在冒烟的铜锅，锅内的汤一个劲儿地冒着泡，两个瓷碗里大概装着白酒，浓香四溢。

“火锅呀，看来打扰老哥了。”父亲客气道。

“哪里哪里，”他说着转向里间屋子，掀开门帘子向里吹了个响哨。不一会儿，老头撑起门帘向后闪身。随之，一只足有小型犬般大的黑猫走了出来。

那黑猫通体油亮的皮毛，不仅体型巨大，浑身也满是肥肉，圆鼓鼓的屁股走起路来两边摇晃。黑猫一跃上了椅子，竟就着桌子上的白瓷碗舔起了其中的白酒。

父亲见了心下大喜，不住咂吧着嘴说道：“不错，真不错。”

莫说这条犬一般大的猫了，就连院子里那些比之小了许多的猫都已让我惊悚不已，眼下看到这只大黑猫，还是个初一新生的我干脆呆若木鸡，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父亲当即决定要了这肥硕的怪猫，虽然是押金三万日租五百这般离奇价格，但父亲还是在租约上郑重地签上了“尉迟德建”的名字。

“小老弟，别怪我多嘴，就是好奇……”那猫叔砸吧着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尽管说，老哥。”

“哎呀，你要这黑猫抓的可是吃臭鼠呀？”

“不瞒老哥，的确如此。不过呢，我可能已经八九年没干过阴阳门里的生意了。”

“这平阴宅的买卖儿要说啊，江湖中做的最好的就属尉迟一脉了吧？”老人说道。

“哦，我可不知道这门派？这尉迟家可有什么说道？”不知为何，父亲居然这样问。

也许还是因为只是个小孩儿，实在忍不住父亲不让说话的规矩，开口道：“爸，这个尉迟家可说的就是咱们家？”

老人一听，眼中像是闪过精光，斜眼看着父亲道：“呦，老弟跟哥哥这儿有必要隐瞒吗？”

父亲只是尴尬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