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二十五章 虽能斩关出险地，堪怜玉质断情缘（二）

叶岚想不到竟会有这般意外变故，料想是允炆已知误会了自己，又或知燕王兵反事急，已经回心转意，要我替他出力，所以才亲来解围。他明知这解释甚是牵强，但既无从猜起，也只好暂作此论。正要上前与允炆搭话，山上十人已欢呼着奔了下来。

这里十人既高兴又疑惑，那边允炆舆驾内钻出一人，不是允炆本人，却是叶岚的义兄，玉箫公子黄浩。他卓然而立，一袭蓝衫飘飘。

叶岚恍然大悟，原来是义兄捉住允炆，迫他下令收兵，不由又惊又喜，几步跨过去，抱住黄浩叫了一声：“大哥！”后面十人也一齐围了过来。

叶岚问道：“大哥，你是如何将允炆弄来的？又怎知我们被困在此？”

黄浩笑笑道：“也没什么，不过碰巧而已。”

叶岚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心知必定也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搏斗。

丽君恨恨道：“狗皇帝不识好歹，浩哥哥既已将他拿住，何不杀了他，也能稍泄心头之恨！”她看了看已在一里之外的舆驾。

叶岚道：“我也恨不能杀了他！但若杀了他，会立生战乱。且由他去吧。”

黄浩点头道：“贤弟此言不错！”

静玲忽然道：“允炆心胸狭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离去！”

大家都觉有理，何况其时日影西斜，天色也不早了。

一群人往西北行去，前路急如星火驰来一人一骑，却是南拳王殷仲翔。他驰近叶岚身旁时，突然将马缰一勒。那马奔驰正急，给出其不意地一勒，两只前蹄陡然一竖，整个马身人立而起，险将殷仲翔摔下马来。

那马前蹄一落，尚未站稳，殷仲翔已跳下马背，对叶岚道：“你不是叶少侠么？总算找着你了！”

叶岚不知他有何事这般急着要见自己，又听他接着道：“蔡虹玉蔡姑娘她，她身负重伤，想见你一面……”

叶岚心中猛一惊，却口不应心道：“在下不想见她！”

殷仲翔先是一愕，继而指着他大声道：“你，你，枉为侠义之士，竟这般的无情无义！你，你，咳……”

叶岚冷冷道：“殷大侠何以见得在下无情无义？”

黄浩劝道：“殷大侠不必动气，请将原委慢慢说来。”

殷仲翔放缓了口气道：“老夫且问你，王明颖王姑娘是你朋友，对也不对？”

叶岚心头又是一震，想到王明颖落入敌手，生死不明，急道：“不错，王姑娘是在下朋友，那又如何？”殷仲翔声音又大了起来，道：“你可知蔡姑娘因何负伤？她正是为了救王姑娘而为人所伤！”

叶岚心中一跳，但随又定住心神道：“不会吧！她曾眼见王姑娘遇险而袖手不顾，怎会受伤？”他有些不大相信殷仲翔的话。

殷仲翔怒道：“老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王姑娘确曾因救蔡姑娘而被人拿去，但其时蔡姑娘已受伤于先，正在调息，如何能出手救人？”

叶岚脑中嗡的一声，只是想道：“不错，虹玉武功比明颖高，若非受伤在先，又怎会要明颖相救？我先前怎就没想到这点呢？可小莲又为什么那样说？哎呀！小莲一定是故意说那话气我……”

殷仲翔见他呆呆的，以为他无动于衷，气更大了道：“后来老夫在嘉山遇到蔡姑娘和小莲姑娘，其时蔡姑娘身负重伤，正在昏迷之中，是小莲姑娘告诉老夫，蔡姑娘为救王姑娘，独战燕山隐叟、黑驼老怪、庞来兴、刘松、罗夫贤、孙明达六大高手，背心既中燕山隐叟重掌，腰上又为黑驼老怪钹伤，伤势甚是严重。可她昏迷垂死之际，还口口声声叫着你，说要见你最后一面，不然她死不瞑目。想不到你，你……”他越说越气，到后来已是青筋暴露，吹胡子瞪眼睛了。他这人本不是很乐于助人的，这回既是对蔡虹玉感恩，也是为蔡虹玉的真情感动了。

叶岚心上如锯如割，突然一声悲啸，猛抓住殷仲翔双臂道：“快说，她在哪儿？”他这一抓不觉用上了内力，痛得殷仲翔呀的叫了一声。

殷仲翔将蔡虹玉所在地址说了，黄浩道：“事不宜迟，贤弟全速赶去嘉山，设法救蔡姑娘要紧。为兄陪贤弟去一趟吧。”

叶岚道：“不须劳烦大哥。”又匆匆对秦通、钱士华几人道：“秦叔，钱大哥，方大哥，你们随后慢来，我先走一步了。”

齐英嗫嚅道：“大哥，我呢？我跟你去吧。”这些人中，她只认识秦通，而秦通又不喜说话，所以她要跟着叶岚。

叶岚对叶蓉道：“蓉妹，这是我结拜的义妹，叫齐英，你好生照顾她。”说罢又对殷仲翔道：“殷大侠，谢谢你为在下报信，以后再图报答。你的马借在下一用吧。”

殷仲翔忙挥手道：“去吧，去吧，客气话留着以后再说。”

叶岚与众人作别，打马急驰。他心急如焚，一路鞭打坐骑。他骑的这匹马虽非千里神驹，本也雄健非凡。但它已驮着殷仲翔跑了近一天，没得片刻休息，又载着叶岚急驰，便是铁打的也支持不住，跑了不到五十里，竟前蹄一跪，再也起不来了。叶岚干脆展开轻功狂奔。

京师距嘉山约二百里，叶岚狂奔了一个多时辰，于酉正之时赶到了嘉山。其时天近黄昏，他按殷仲翔所说，很快找到了蔡虹玉和小莲的落脚处。

一间昏暗的屋内，一灯如豆。叶岚进门时，灯花爆了一下，似乎要灭。他的心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生了出来。但那灯终究没灭，虽然光线是那般的微弱。

小莲坐在床沿，将头伏在蔡虹玉身边，正轻轻啜泣。她见叶岚进来，忙伏在蔡虹玉耳边轻道：“姐姐，他，他……来了！”

蔡虹玉身子动了一下，突然睁开一天未曾打开的双眼，轻道：“小莲，你说什么？叶，叶大哥来了？”

小莲泪如泉涌，点了点头，起身站到一边，不理叶岚。

叶岚扑到床沿，颤声叫道：“虹玉，虹玉，我来了！”

蔡虹玉精神稍见振作，声音虽仍很微弱，神情却有些激动道：“叶大哥，叶大哥，你终于来了！我好高兴，真的……”

看着蔡虹玉苍白的脸色，蓬乱的秀发，深陷的双目，听着她微弱而深情的话语，叶岚的心碎了！他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一边流泪点头道：“是，我来了，我也很高兴！你不要多说话，先把这粒小还丹服了。”说罢，从布包中拿出丹丸放入蔡虹玉口中。这是少林寺了空大师送的，是治内外伤的圣药。蔡虹玉曾用过两粒，还剩这粒叶岚一直收藏着。

蔡虹玉不肯服，但既已入口，却也无可如何，艰难咽下后，对叶岚道：“叶大哥，何必浪费一粒贵重的丹丸，我这次恐怕是无救了。”她语气很平淡，很坦然，好象不是在说自己的生死问题，而是在谈论一个与她不大相干的人。

叶岚急止住她道：“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来，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说罢将她轻轻移动侧向一边，掀开背上衣衫一看，腰部伤口已上了金创药包好，但鲜血还是染红了包裹着的好几层厚布。背心正中赫然一个手掌印。叶岚失声道：“原来是他！”

蔡虹玉问道：“谁？”

小莲凑过去看了看，脱口道：“原来是六个手指印，我先时尚没留意。”

蔡虹玉轻轻惊啊了一声道："真是他？"

叶岚道：“错不了，伤你的这个燕山隐叟该就是柯桥！”

他俩自地宫出来后，一直都在留心寻找柯桥下落，要替无尘子清理门户，报灭门大仇，但终无所获。

蔡虹玉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是再也不能替无尘子前辈报仇了……”

叶岚想到柯桥混元掌的厉害，而这掌又正中蔡虹玉背心，情况实在不妙，比起上次的剑伤更加厉害，更加危险，不由心中着慌。他不懂医术，而这般内伤又非一般江湖郎中所能治疗。忽然，他象看到了救星，惊喜叫道：“有了，有救了！”

蔡虹玉凄然笑了笑，声音渐渐微弱道：“叶大哥，你不必安慰我，我这伤只怕神仙也难治好！”

叶岚激动地道：“不，不，一定能治好！小莲爹爹医术通神，不，比神仙还胜一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伤！我这就带你去！”

蔡虹玉眼中突然涌出泪花，声音更微弱道：“叶大哥，你带我去子午谷，我很高兴。我还想去地宫，我，我……”这两个地方是她与叶岚单独相处，令她终生难忘的地方。在子午谷，他们拜过堂；在地宫中，他们互相为了对方舍生忘死。

叶岚含悲忍泪点头道：“好！我一定带你去！”说着伸手去抱。

蔡虹玉轻喘道：“不，不急，先让我把话说完，不然我怕没机会说出来了。”

叶岚不忍拂逆，柔声道：“你说吧。”

蔡虹玉道：“叶大哥，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王姑娘，我……”

叶岚不让她说下去，截住道：“虹玉，不用说了，以前不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原谅你！”

蔡虹玉开始上气不接下气道：“好在，我，已，已将，王，王姑娘，救，救出，来了……”

叶岚含泪哽咽道：“是，我知道。虹玉，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你！”

蔡虹玉声音几不可闻道：“不，是我，不，不好。我只，求，求你，一件事，那幅，图，《踏歌图》，请你……”说着，说着，双眼慢慢闭上了。

叶岚大惊，失声道：“虹玉，虹玉，你要挺住，你一定不能死呀！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答应你！”

蔡虹玉身子一动，眼睛又睁开了一条缝，嘴唇嚅动道：“真的？”随着眼角滚出几滴清泪，又道：“可是，我，实在，不，不能陪，陪你，你了，我……”没说完，她美丽的双眼又已合上。

叶岚急握住她右手把了把脉，脉搏已停！他全身冰凉，一颗心犹如坠入万丈深渊。

小莲扑在蔡虹玉身上嚎啕大哭。

叶岚没有哭，因为哭根本不能发泄他此刻心中的悲痛！他有着深深的悔恨，他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错待了虹玉，更恨自己没在最后时刻把心底的话告诉她！他原来是爱她的呀，而且爱得是那般的强烈，那般的刻骨铭心！他也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他爱蔡虹玉实在比王明颖更多、更深。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对王明颖只是喜欢，只是因为初出江湖第一次碰到一位讨人喜欢的女孩，而她又帮过他，所以对她极有好感。而对蔡虹玉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爱，虽然他一直竭力否认这点。

蔡虹玉曾经是那般深挚的爱着他，生生死死，无怨无悔。可是，她什么也没得到！现在，她得到了他的爱，却什么也不知道了！

叶岚俯身轻轻将她抱起，在她耳边呢喃道：“虹玉，我们去子午谷，去地宫吧。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转过身，发现一对红肿的眼睛正看着他不停地流泪。那不是小莲的眼睛，而是王明颖的。他原本殷殷思念着王明颖，可这时见了她，却只点了点头道：“明颖，对不起，我要陪虹玉去子午谷和地宫。”

王明颖泪落如雨道：“我知道，我不怪你！”她口说不怪，心中却如刀割，说罢掩面失声。

叶岚紧紧抱着蔡虹玉，缓缓朝门外走去，小莲跟在后面。

其时天色已暗，外面一片漆黑。往子午谷去的路是那般的漫长，又是那般的寂寥……

有《摸鱼儿》一首为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全书完

欲知蔡虹玉生死，请看拙著《千年侠侣》，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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