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二十五章 虽能斩关出险地，堪怜玉质断情缘（一）

话说叶岚五人被漫天飞箭逼在宫中一隅，正危急间，正面屋顶上箭手忽然纷纷滚落屋下，箭雨立时稀疏了许多。他不敢怠慢，喝了声“上！”人如脱弦之箭，跃落在前面屋顶上，掌到处，打倒了一片箭手。其余几人也不慢，紧跟着叶岚跃上屋面。

叶岚一落屋面，只听一个珠圆玉润的声音道：“快，随我来！”见前面两条细小人影一晃，不及多想，依言跟去。待锦衣卫追到宫墙下时，叶岚他们早已翻出去了。

但这只是出了紫禁城。紫禁城外尚有六门，正南洪武门，东曰长安左门，西曰长安右门，东之北曰东华门，西之北曰西华门，北曰玄武门。（注1）叶岚他们跟着前面两人往长安左门奔去。奔跑间，前面路旁闪出四名禁卫军士，挡在道路中间。叶岚正惊疑间，前头两人出手如风，已将四人点住穴道。他们更不停步，身形绕过四人仍往前去。叶岚奔近时，四名军士中有一人突然叫道：“哥哥，是我！”

叶岚大惊，这人竟是妹妹叶蓉。他奇怪妹妹怎会穿上禁卫军衣服，却无暇问及，急忙解了四人穴道，其余三人自然是齐英、洪凤和欧阳雨花。

叶蓉道：“哥哥，前面两位姑娘是谁？好高的身手！”叶岚一直没留意前面两人竟是女的，闻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虹玉和小莲？”不由一阵激动。他也不知为什么，于这时会想到蔡虹玉。其实，他和蔡虹玉曾几度共生死，而且他每次危难时，多半便有蔡虹玉在场。蔡虹玉在他心中的分量实在比王明颖更重，不过他自己一直不觉，或者说他不肯承认这点而已。

他抬头看去，那两人正在朝他招手。左面一人一袭紫衫，右面一人一袭白衫，两人迎风而立，衣袂飘舞，在晨曦的映照下，脸如朝霞，眉似春山。美，美得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这一对姝丽不是别人，却是叶岚的义兄玉箫公子黄浩的两位未婚妻，宋静玲和张丽君。叶岚先是一愕，随又大喜道：“他们是我的两位嫂子，快跟上去！”

叶蓉拉住他道：“我们发现了禁军马厩，不如各人去弄一匹马来，好冲出城去。”

叶岚听妹妹说得有理，急朝静玲、丽君招手道：“两位嫂子，快随我妹妹去抢马！”

两女闻言，倒回来道：“叶兄弟，你义兄叫我们往长安左门出城，他自有安排。情况紧急，不能拖延，不知马在哪儿，若太远了，不抢也罢。”

叶蓉道：“不远，只须往南拐弯即是。”

静玲点头道：“好，那我们快去吧！”

叶蓉当先，一路五男六女，往南飞奔拐去。不一刻到了马厩，那些看管马匹的军士武功不高，人又不多，怎经得起这批高手一击，一个个全被点倒。

他们每人挑了一匹骑上，打马加鞭，很快便到了长安左门。不料这儿城上城下喊杀连天，道衍他们被守城军士截住厮杀，至今未能夺门出城。守城军士虽非武功高手，但人数众多，又新添了一队禁卫军，死伤虽众，仍不退让。叶岚知道，这时最要紧的是抢门出城，非但不能与道衍他们为敌，反须同舟共济，脱出重围，这真令他哭笑不得！他本是来助朝廷的，如今反倒与刺客连成一气，共同对付官军。

他估摸眼前形势，必先飞身上楼，杀了指挥军官，趁乱斩落吊桥，劈开城门，才能冲出城去。但城下军士实在太多，根本无从上去，除非施展绝顶轻功，直接飞上城墙。而有这能耐的，除了他，就只有两位嫂子了。可他怎好意思要她们和自己去冒险！但他自己一人上城，又根本没把握做得了这几件事。

正不得主意时，静玲与丽君道：“叶兄弟，你带他们直冲城门，我们俩上城去。”说罢，一拧纤腰，凌空拔起，往城墙角楼上飞去。

叶岚急对其余几人道：“你们尽力往城门靠拢，我助两位嫂嫂去了。”

他身形才起，刷刷之声大作，满天箭雨朝静玲、丽君两人铺天盖地射去。他大惊，惟恐两人有失，可身处空中，急亦无用。

谁知静玲、丽君轻功之高出他意料之外，但见她们身子上升之势突然快了不止一倍，抢在箭雨之前上升了数尺，数百支羽箭全从她们脚下射过。

静玲、丽君身历险境，自己倒不觉得怎样，只把叶岚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她们的轻功绝技也令他倾倒不已，脑中刹时又闪出了蔡虹玉的影子，因为只有蔡虹玉轻功方可与静玲、丽君媲美。像这种身在空中尚能加速的身法，他便作不到！

还不止此，静玲、丽君将身形猛拔，避过箭雨后，既不停滞，更不下落，居然一改直升而为横飘，便似两头飞鸟般，在空中非只能快能慢，还能自在转折，真正令人叹为观止。

两人没待城楼上箭手射出第二枝箭，已落在城楼顶上，将弓箭手点倒一片。叶岚随着到达。三人不及说话，已有近百名禁卫军冲来。他们觑准城楼内正在指挥的将官冲去。这批军士虽然舍生忘死挡着城楼，力图保护主帅，无奈武功平平，根本抵挡不住。三人很快杀开一条血路，冲到城楼门口，反将那些护城军士隔到了外围。

指挥将官见势不妙，避入城楼内，将楼门关了。静玲、丽君挡住外围军士反扑，叶岚则潜运内力猛劈楼门，半尺厚的门板被他掌力硬生生劈倒。他冲入楼内打算拿住指挥将官，强令他喝退军士，打开城门。不料丽君旋风般冲了进来，抢在他头里，一刀将那将官劈成两片。

叶岚不便责怪，只道：“我去砍落吊桥，两位嫂嫂下去破门吧。”

静玲一边拒挡门外军士的轮番冲击，一边道：“叶兄弟，你来替我挡住，君妹妹去砍落吊桥，我下楼破门。”

叶岚知道不能客气，二话没说，抢出门替代了静玲。

城上城下几千军士失了指挥，一片混乱。静玲、丽君趁乱各行其事，她们轻功既高，无人能阻，手中兵刃又都是利器，特别是静玲手中宝剑，名为腾空剑，乃亘古神兵，无坚不摧。她只两剑便将粗如大腿的铁门闩砍断，重逾万斤的吊桥猛从上往下落去，发出震天动地的一声大响。

秦通、钱士华等人一涌杀出城去，道衍他们也跟着杀了出去。

大家死里逃生，身历其境时不觉害怕，这时回首相顾，心中都暗呼侥幸。

道衍那群人中突然有人大笑道：“叶岚，你为皇上那般卖命，皇上给你什么好处了？还不如投靠燕王爷，知人善任……”

叶岚大怒，身形连晃，挡在他们前头，伸手便向道衍抓去。道衍明知不敌，却也不能退缩，与身侧使龙形掌的人同时大喝一声，双双接住叶岚。其余众人混战成一团。

忽然，城门内几声炮响，接着鼓声大作，震得人耳膜欲破。然后城门口如潮水般涌出一对对骑兵，约二万之众。他们出城后成扇面形朝叶岚、道衍他们围来。二万人的呐喊，八万只铁蹄在地上敲击的声响，如江海怒啸，似天崩地裂，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滚滚而来。在这种声势下，任你有通天的本事，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叶岚、道衍两方众人相继失色，哪里还顾得争斗，各自夺路而逃。道衍他们往北，叶岚他们往南。

这两万骑兵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见他们分作两路逃跑，也自动一分为二，仍成扇面形朝两方追去。

叶岚他们十一匹马于城内混战时被乱箭射死了四匹，十一人这时合乘了六骑，自然跑得慢了，官军越追越近。

不多一会，前面横着一座山丘，其上树木密布，乘马是无法上去的。他们要么绕路而逃，那么很快便会被敌人追上；要么弃马登山，尚可暂保无虞。

不容有丝毫犹豫，叶岚当机立断，大喝道：“快下马上山进林！”十一人同时于急奔的马上腾空而起，跃上山坡，迅即钻入林中，往高处爬去。他们所乘的六匹坐骑，因奔得太急，直到坡前尚未止步，一直冲入林缘，全被大树卡住头颈，既不能进，也不能退，只在那儿四蹄乱蹬，引颈悲嘶。

一万铁骑自然无法登山，于是将小山丘团团围住。他们不徒步登山搜索，只严阵以待，谨防叶岚他们突围，显然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方圆不过几里的小山丘上。

叶岚他们登上小山顶时，个个都已精疲力乏，官军若全力攻山，他们根本无法抵挡。叶岚跃上一棵大树往四下里看去，见四周已被马队重重叠叠围住。那些士卒虽非武功高强之士，但个个魁梧雄壮，更兼阵容整肃，盔甲鲜明，以十人之力要想突围，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战场上的冲锋陷阵，非江湖间的殴斗较武可比，仅凭武功高低便可一决高下，而是靠的整体力量，即阵势的诸多变化、相互的配合协调。莫说叶岚他们十人只能各自为战，就算他们配合有素，以十人之力与一万之众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叶岚暗暗心惊，忖道：“我死不足惜，怎可连累了大家？”思忖良久，对众人道：“我们被困死在这儿，要强行突围，实是万难。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让大家脱困。现在我下山去，待会机会一到，大家赶紧突围，不可有误！”

他下得山来，对着敌阵吐气发声道：“在下叶岚，请带队将军说话。”

他这话以内力送出，敌阵中人人听得分明，随见队列中分，从阵内出来一人一骑，正是今日带兵统帅，长兴侯耿炳文。后面跟着两列卫士，煞是威风。

耿炳文缓辔而行，到得阵前，马鞭一扬，指定叶岚喝道：“你就是逆贼叶岚么？天兵到此，还不束手就降！”

叶岚略弯了弯腰，不卑不亢道：“在下叶岚，并非逆贼。在下此番进宫只为护驾，并无……”

耿炳文又喝道：“不必枉呈口舌，快快就缚，本帅尚可网开一面。不然，哼！”

叶岚道：“要在下就缚不难，只须将军放了山上其他人，在下自愿束手。”他下山本就是打算用自己换得其他十人的安全。谈得成，他自愿就擒；谈不成，他便准备孤身犯险，拿住耿炳文，迫他放众人脱困。

耿炳文一摆手道：“你是什么身份，敢与本帅讲条件！”

叶岚正要出手，京城方向如飞奔来一骑，马上人老远喝道：“皇上驾到，耿将军接驾！”

耿炳文慌忙下马，转身出阵，跪伏在地。

叶岚抬目远望，见前方扬起一团尘雾，尘雾中现出一辆四马五彩龙凤车，直朝耿炳文驰来。

车停下后，车后转出一骑，是内宫总管王公公。王公公朝耿炳文道：“耿将军，皇上御驾亲临，要你着即撤兵回城。”

耿炳文乃太祖跟前名将，老成持重，遇事沉着。皇上亲临这般荒郊已属罕事，何况只是为了要他撤兵，这便更加不可思议了。他猜其中定有隐情，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却无论如何也猜详不透。既然王公公说是圣旨，不退不行；但眼看皇上心腹之患就擒在即，又要当面放过，实有不甘，于是大胆道：“臣遵旨。但逆贼叶岚即将成擒，恳请皇上稍延片刻，待逆贼束手，臣即刻退兵。”

王公公尖着嗓子喝道：“耿炳文，你敢违抗圣命么？”

耿炳文心中一惊，但随又平复如常道：“恕臣大胆，敢请皇上金口一言，臣即回师。”他疑及这是假传圣旨，所以连带怀疑舆驾内并非真的是当今天子，只怕是有人假冒。

叶岚隔得虽远，但也能看得见，听得清，心中惊疑不定，不知允炆为何亲临，又为何要耿炳文撤兵，居然肯放过自己。

耿炳文话声方落，皇上舆驾前垂帘稍稍掀开一角，内中探出一颗戴着龙冠的头来，不是当今皇上允炆是谁！

耿炳文这一惊不小，俯伏在地不敢抬头，口中连称：“微臣耿炳文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允炆脸色比平日苍白，声音微颤道：“耿爱卿，快快收兵回京师吧！”

耿炳文心中更加惊惶，不知京城出了什么大事，又是皇上亲开御口，哪里还敢有半点犹豫，当即传令退兵，一万精兵刹时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耿炳文请皇上同回，皇上不允，他虽然疑虑甚重，却也不敢多问，只得随军先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