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十四章 孤胆无惧探虎穴，英雄有识闹藩宫（一）

不数日，五人抵达幽燕。这一日进得城来，只见街市繁华，好不热闹。到了天桥，更是人山人海，这儿一圈，那儿一堆，有叫卖的，有玩杂耍的，有说书的……小莲眉飞色舞，高兴非常，拉着蔡虹玉一头挤进了围着的一大圈人中。叶岚无心去看，却也不得不停住了脚步。欧阳杰与洪凤急着要去飞虎镖局，便告诉了叶岚去镖局的路线，然后自行先去了。

叶岚等了一会，不见蔡虹玉和小莲出来，心中正焦虑间，却听人圈中突然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接着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诸位看官听者，老汉我今天给各位讲的是太祖皇帝麾下大将常遇春三反科场的故事。话说......."

这故事明初无人不知，常遇春的忠勇威猛，只要说起，没人不竖起拇指。就连叶岚师父，一说起常遇春也不由感叹赞许，所以在叶岚心目中，常遇春实在是一个大大的英雄豪杰。一听说书先生说的是他，不由心头热血奔涌，不自禁往人圈中挤去。

说书先生越说越兴奋，说到常遇春连败众英雄，夺得武状元，识破毒酒，保护朱元璋反出科场，元兵追击，并下千斤闸阻挡，胡大海托闸，众皆闯出，并夺卢沟桥，杀退元兵时，声音愈加激昂慷慨，而且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听众一齐鼓掌叫好，叶岚也跟着大声叫好。他正心情激荡时，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叶少侠，找得我们好苦哇！"

叶岚回头一看，却是洪凤，他身边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英武青年。原来他听故事不知时间之逝，这一耽搁已一个多时辰了。

叶岚叫了蔡虹玉和小莲，跟着洪凤和那青年七拐八弯，不知过了几道大街，几条胡同，才到了镖局。

从洪凤口中他们已经知道，跟着洪凤的这位青年是镖局总镖头欧阳春的儿子，也就是欧阳杰的侄孙欧阳青云。而从欧阳青云口中得知，他父亲欧阳春邀请了生死朋友燕京三义马远山、何振武、罗维星，串通王府中内线，已将秦通救了出来。

叶岚越发心急，不知这个救出来的秦通是不是自己的秦叔。

进了镖局大门，院子里一字排开七人，左手第一人是一位苗条姑娘，双手紧紧搂着欧阳杰左臂，却是欧阳青云的妹妹、欧阳春的掌珠欧阳雨花；欧阳杰的右边是一位威武的壮年汉子，正是飞虎镖局总镖头欧阳春；欧阳春往右三人个个形貌奇伟，那便是燕京三义了；最右一位五十多岁的黑脸老者，正是奉叶岚之命上燕京打探燕王府动静的秦通！

叶岚大喜，叫了一声"秦叔"，然后和其他几人一一见过。

镖局里热闹气氛自不必说。

蔡虹玉不惯热闹，坚持带了小莲去找一家僻静旅店歇息。叶岚无奈，只得由她。欧阳春让欧阳雨花和洪凤带了他们在镖局附近的一家旅店歇下。

入夜之后，洪凤和欧阳雨花在闺房中唧唧咕咕咬耳朵说私房话。欧阳杰、欧阳春父子以及燕京三义和叶岚、秦通等八人却在大厅上喝茶说话。

叶岚见了秦通黑脸有些泛白，歉然道："秦叔，让你受苦了！"

秦通道："小主放心，老奴不过是因为在牢中水内浸得久了，倒也不碍事。"见叶岚又要说话，急急道："小主，我有要紧话说。"

大家都静静看着他。他略略清了一下嗓子道："想不到燕王府果然厉害无比，好在老奴不曾负了小主所托，已探知朱棣反意已萌，正在暗中筹划……"此言一出，厅上七人一齐失声。秦通继续道："要派一批高手潜入应天府，却不知要干什么，只怕是要刺杀皇帝。而且朱棣四出派人招罗奇人异士，武林高手。其中还真有不少厉害人物，小主决不可轻举妄动，以身犯险。何况王府中机关四伏，实在是厉害！"

叶岚听了这番话，已在心中打定主意：孤身探险，夜闯王府，设法见一见燕王朱棣，若能劝得他回心转意，自然再好不过；万一不能，便要趁机将他除去，以暂解燃眉之急；再不济也可唬他一唬，让他推迟起事。叶岚当然知道，王府虽非皇宫，却也非同寻常，绝非能轻易进出的地方。好在镖局中的朋友多是燕京人，而且王府中又有他们的眼线，定可提供不少王府情况。于是他趁着欧阳杰和秦通叙旧，向其他几人一一打听。

第二天晚上，待到夜深人静，叶岚悄悄出了镖局，独自一人径往王府。这一去有分教：九死一生窥虎穴，神功妙技慑藩王。

王府实在不小，与皇宫其实相差无几。叶岚当日进皇宫很快找到了建文帝，那是因为他师父将宫中情形详细告诉了他。而现在他对王府了解究竟有限，一时哪里找得到燕王所在？他小心翼翼穿过了四重门户，再转过一座假山，忽见前面一片灯火辉煌。却原来是一口大湖，湖中央是座极大的亭子，周围并无桥梁，要到亭子里去，只有乘船。亭中点着几支巨烛，烛光经湖水一映，亭里亭外一片通明。

他远远望去，见亭子内对坐着两人。这两人深夜于这等地方密谈，自非寻常之事！他轻轻巧巧移到湖边，站在一棵人多高的树后，探头往湖中看去。他立身处正在湖边，距湖心亭子不过十丈之遥，亭中烛光强烈，四周静寂无声，而他内功已臻化境，眼力耳力均较一般人强出甚多，所以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面对着他的那人形貌奇伟，髭髯飘飘，甚是好看；背对着他的那人身形瘦削，满头白发。这时正听那美髭髯者道："道衍大师一行赴京师该快到了吧？"

叶岚虽早知此事，现在听来仍吃了一惊。

瘦削老者道："王爷放心，此事纵令不成，还有老夫！"

叶岚又惊又喜，原来形貌奇伟、美髭髯者便是燕王朱棣！（1）

朱棣道："先生若肯助本王，此事决无不成之理！"顿了一顿，又恨声道："可恨偏额儿（注：指建文帝允炆，因他生而额颅稍偏）欺我太甚。橚、榑、柏、桂、楩五弟，不数年间，并见削夺。伯尤可怜，阖室自焚。本王若不泄此恨，枉自为人！"

叶岚更加心惊，亲耳听了朱棣的话，这起兵的事显然是迟早的问题。

老者道："老夫当竭力效劳，扶持王爷登基。何况我燕山隐叟也可借机扬名武林，一统江湖......."

叶岚又是一惊，原来这人就是燕山隐叟！听镖局朋友说，这个燕山隐叟来历不明，但功力深不可测，最得燕王信任与敬重。他今晚所见所闻都是令他吃惊的人和事，一时心神激荡，不小心碰动了挨着他身子的一根树枝，发出刷的一声轻响。

燕山隐叟似有所觉，立即打住话头，凝神谛听，然后突然站起，朝着叶岚所站方向喝道："谁？"他虽瘦却精，声音如黄钟大吕，话落嗡嗡之声久久不绝，可见内功深湛，非同小可。

叶岚略一犹豫，从树后现出身形，朗声道："在下叶岚，夜访燕王来了！"说罢单脚在湖边一点，身子斜斜上升八尺，径朝湖心亭射去。

湖边突然箭一般划出一条小船，船上有人大喝了一声："哪里去？"叶岚身在半空，已感到一股劲风朝背后射来。此时将身形拔起或下沉皆不及，他听风辩器，反臂伸指弹去，一弹弹个正着，只听铮的一声，暗器被激得倒射回去，去势比刚才更急了不只一倍，正正击在小船上，将小船击了一个对穿的洞孔。

船上那人是燕王心腹战将之一，叫房宽，武功虽不是王府中最强，却也是上上之选。特别是他的成名暗器夺魄钢珠，江湖中人闻而丧胆。今晚他奉命沿湖外缘巡视，刚才他全力打出夺魄钢珠，满拟纵不能要了对方性命，也必会将他打落水中。不料对方武功高得出奇，他大吃一惊，急跳上岸，口中发出一长一短两下清越的啸声。适才肃穆沉静的王府，立时沸腾起来，到处灯火通明，人影参差，全往湖这边靠来。

叶岚刚才一指弹出，虽将钢珠弹回，自己手臂也觉一震，想到王府中这般武功好手不知有多少，心中不由一懔。

他身落亭中，双眼往亭中两人扫去，见朱棣稳坐凳上，脸上毫无惧意；燕山隐叟则神色木然，眼光阴沉。

朱棣一捋美髭，点了点头道："年轻人有胆量，武功也不错。你是什么人？夜闯王府，找本王什么事？"

叶岚道："在下叶岚，先父叶训导！"

朱棣神色一端道："哦，你是叶居升的儿子？你要报仇，也该找当今皇上！"

叶岚鄙夷地扫了他一眼道："你怕我找你？"

朱棣将头一仰，哈哈大笑道："笑话，本王怕过谁来！当年你父力主削藩，本王那时便恨不能亲手杀了他。好在先皇英明，非但不用他所议，反将他打入天牢，那才是他自寻死路！"

叶岚大怒，待要发作却又强忍住道："你若能答应在下一事，在下可将这笔仇怨勾销。否则，今晚在下就要在这亭中溅血五步！"燕山隐叟冷冷地插了一句道："小子，你自问有这能耐么？"

朱棣又捋了捋美髭，笑道："本王会怕你要挟么？不过本王倒很赏识你的胆量和武功，你若能跟随本王，本王可不计前嫌，一定重用。你要本王答应什么，说罢。"

叶岚心想："允炆无论气度、胸怀或是胆略，较之朱棣实在差得太远，确无帝王之才！"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道："允炆既已登基，天下亦已安服，为臣者当以国家社稷为重，百计维护皇室。何况你和允炆乃至亲叔侄，岂可同室操戈，徒惹人笑？而且战事一起，兵连祸结，天下纷扰，百姓无安，如此所为，岂非祸国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