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十二章 小莲无知患武忌，虹玉展威忠义堂（一）

凌云以袖口抹了抹额头，长吁了口气道："老夫这是行的险着，将毒气导往各处死穴而出，不过一个时辰便见功效。现在我们都出去，一个时辰后再来取针。"

凌云自在房内忙碌，小莲拉着蔡虹玉到门外屋檐下，轻道："姐姐放心，大哥哥一定会好！"

蔡虹玉犹疑道："可你爹爹说他并没把握啊！"

小莲笑道："我爹爹对哪个病人都是这样说的，但只须看他下完针后长长吁了口气，病人便九成有救了。"

蔡虹玉大喜，搂着小莲道："那我真要好好感谢小妹妹了！"

小莲仍笑道："感谢我倒也不必，只须姐姐不再生我爹爹的气也就是了。"

蔡虹玉也笑道："我可没生你爹爹的气啊！"

小莲伸了伸舌头道："刚才你在洞内要杀我爹爹，差点把我吓得昏过去了！"

蔡虹玉惊问道："你跟进去偷看了？"

小莲点了点头。

蔡虹玉想到凌云要帮自己抢男人的话必也给她听去，羞得满脸通红，揪住她笑骂道："小丫头真坏！"

小莲钻在她怀里笑道："姐姐饶命，小莲下次不敢了！"

两人笑闹了一回，蔡虹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爹爹似乎心意消沉，究竟何故？洞内棺中那人是谁？你可知道？”

小莲眼睛一红道："那是我娘，她二十五岁那年生下我后即去世了。"说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直掉。

蔡虹玉紧搂着她，心里后悔不该问这事。

小莲抽泣了一阵，又道："我爹爹爱我娘比他自己性命更甚。我娘去世后，若不是为了将我养大，他说不定也会跟我娘去了！最初几年，他试图以自己的医术起死回生，所以将我娘的遗体用药水浸着，好好保存。后来自知不能，便也放弃了努力，只是时时坐在我娘身旁，一坐就是整天。我真害怕，有一天他会丢下我不管了！"说到这里，她身子微微颤抖。

蔡虹玉将她搂得更紧些，安慰道："你爹爹也很爱你，他决不会丢下你的！"

小莲摇头道："爹爹近年来脾气越来越古怪，也不大与我说话了，有时几天也不说一句话。只是有人来求医时，他才偶尔说几句。遇上象姐姐这般求医的，他才会有些高兴。可是你们走了，他就会更加消沉。他其实才四十多岁，可看上去却有六十多。他心里实在太苦了！"

蔡虹玉心头恍然，凌云为什么替人治病要定出那么些古怪的规矩？他为什么乐于促成来求医的青年男女的婚姻？就因他太爱他的妻子而又过早地失去了她，他是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心灵的失落！虽然近乎于怪，但痴情可感。想到这里，不由脱口叹道："我真羡慕你娘！"

她这话没头没脑，小莲转着一对点漆般的大眼珠，疑惑地看着她，似乎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蔡虹玉又道："你娘有你爹爹这般爱他，虽死又有什么遗憾？若是有人能象你爹对你娘那般待我，我便即刻去死也心甘情愿！"

小莲眨了眨大眼道："大哥哥一定会对你好的！"

蔡虹玉苦笑道："但愿如你所言！"

这时凌云已在室内叫道："好了！进来吧。"

蔡虹玉和小莲进去时，叶岚已然坐起，脸色也已转红润。蔡虹玉大喜，一再道谢。

凌云道："再服上一剂方药，余毒即可清除，你们明日便可出谷了。"顿了顿，又道："小女自幼丧母，无人怜爱。老夫已是心灰意冷之人，再不想出山。但要小女跟着老夫在这山里也终不是了局，因而想将她拜托给二位，带她到外面去自闯世界，免得误了她的青春。两位肯答应么？"

蔡虹玉早就喜欢上了小莲，何况凌云对他们有恩，于是道："只要前辈舍得下，我可求之不得！"

凌云笑得有些凄凉道："不舍得又怎样？老夫有老夫的归宿，她有她的去处。"

小莲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自然很想出去看看，何况她也很喜欢蔡虹玉，还真舍不得和她分手。但想到自己一去，只剩下爹爹一人，岂不更加寂寞？一时左右为难，不知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凌云知她心意，抚着她秀发道："儿啊，爹爹自会照顾自己，你只管放心，跟着蔡姑娘学些本事，见见世面。"说着给了蔡虹玉一包药，教了她煎熬之法，然后带着小莲出去了。

蔡虹玉按凌云吩咐煎药，叶岚在一旁调息。两人原本毫无拘束，无话不说，今日这堂一拜，居然都觉得万分的别扭，谁也不开口说话。

蔡虹玉默默煎好药，又默默送到叶岚手上，只说了句"喝药吧"，不再出声，转身端了一碗清水，默默站在叶岚身旁，等着给他漱口。

叶岚喝完药，见蔡虹玉含情脉脉看着自己，定了定神，强作无谓道："凌前辈也真正脾气古怪，竟然这般捉弄我们。虹玉，我们只当这是一场游戏，不必放在心上......."

他话没说完，忽听啪的一声大响，蔡虹玉手上水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叶岚见蔡虹玉脸色苍白，眼中泪光莹然，觉得自己愧对于她，不由伸手捉住她双臂道："虹玉，我们......."

蔡虹玉默然良久，叹了口气道："事情既已如此，那也只好听凭你的心意了，你若负我.......我......."她欲言又止。

第二日，三人辞了凌云，出了子午谷，与叶蓉、方新会合。

叶蓉本是得了师父传信，要她速回开封，不料遇着叶岚中毒，只好耽搁下来。她在谷外虽只两天两晚，却如度过了一年，既不知师父相招有何急事，又担心叶岚生死安危。总算盼到叶岚安然出谷，于是依依道别，和方新自回开封去了。

叶岚对蔡虹玉道："虹玉，我本该亲上少林，但秦叔去燕京多日，不知情况如何，心里实在放不下，所以想先去燕京。但此去燕京路途遥远，凶险又大，带了小莲多有不便，不如你和小莲上少林，将经书送与少林方丈了悟禅师，好么？"

蔡虹玉秀眉微蹙，尚未开口，小莲抢着道：“少林寺有什么好玩！小莲不去，小莲要去燕京，那儿一定好玩得紧！是吗，姐姐？”

叶岚笑了，蔡虹玉也不禁莞尔，顺势道："少林之行也不急在一时，正好让小莲跟着去见见世面。"

叶岚无话可说，于是三人迤逦往北。

第二日午时，三人到了黑龙口。黑龙口也是个不小的集镇，镇西头有一家武馆，大门上挂着"忠义"二字，气派还真不小。小莲见里面许多人在练武，好不热闹，定要进去观看。她从小没出过子午谷，跟着蔡虹玉出山后，样样都觉新鲜。蔡虹玉极喜爱她，叶岚感她父亲疗毒之恩，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若不是她一路贪玩，这时至少也该到了洛南。

武林中有条规矩，练武时，外人是不能偷看的。叶岚和蔡虹玉自然知道这个规矩，两人不便进去，只让小莲自己去看。小莲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看看自不打紧。

小莲进去一看，场上刀枪剑戟耀眼生辉，呼喝声此起彼落，有单练的，也有对打的。其中最好看的，要数一个使九齿钉耙的与一个使燕式铛的对打。使燕式铛的刺钩挂砸，寸步必抢；使九齿钉耙的则粘封缠打，遮前挡后。两人招式精妙，虽是练习，却如真拼实打一般，只看得小莲眼花缭乱，中心摇摇，看到精彩处，不觉拍手叫出了声。

场子另一边原本站着说话的两人一齐朝小莲走来。一位是七十上下的精瘦老者，一位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

那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喝问道："小孩子大胆！是谁叫你来偷看的？"

小莲见这人脸色严厉，样子很凶，有些害怕道："没，没谁叫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看的。"

那汉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师父是谁？"

小莲边往门外走边道："我没有师父。"

那汉子更大声道："那么你跟谁来的？"他见小莲要跑，喝道："站住！"

小莲哪敢赶站住，反而跑得更快，口中高叫道："玉姐姐快来！"

那汉子横身一挡，拦住小莲道："你玉姐姐是谁？她在哪儿？"小莲娇叱一声，两只粉拳直往对方胸前击去。她爹爹凌云医术固然神妙，武功却平平，他又无心教女儿习武，所以小莲虽也学过几天，只不过几路花拳绣腿而已，这两拳哪里打得着人家！反被那人一手握住了两只拳头。她拼命挣扎，只挣得面红耳赤，兀自挣之不脱。

小莲急得眼泪汪汪道："你敢欺侮我，看我玉姐姐会放过你！"

那汉子笑道："本人正要看看你玉姐姐是何等样人物，她若不来时，你也不能离去。"

他正说着，门外旋风般奔进一男一女两人。男的形貌俊伟、浓眉剑目，女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蔡虹玉见小莲被人抓着，大怒道："放手！"

那人是忠义武馆馆主，叫洪峰，人称关中一条龙，与关中大侠熊青齐名，七星剑法威震晋、陕黑白两道。以他的身份，既见有大人出头，自不会再难为一个小女孩，当即放开了小莲。

小莲扑在蔡虹玉身上道："玉姐姐，这人欺负我！"

蔡虹玉摸着她头道："你看好，姐姐替你出气！"说罢冷冷看着那人道："好威风啊，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

洪峰脸一红，勃然道："你是何人门下，居然指使一个小孩来偷窥本馆！"

蔡虹玉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的武功很了不起么？"

洪峰大怒道："无知小辈，狂妄自大，不教训教训你，谅你也不知天高地厚！"随向场中喝道："凤儿，你过来。"

场中跑过来一位约二十岁的姑娘，手执一把宝剑，一身紧身服衬得她曲线分明，且透出一股英爽之气，还隔得老远便听她叫道："爹爹有事么？"这姑娘叫洪凤，是洪峰的独生女儿，掌上明珠。

洪峰一指蔡虹玉道："你向她讨教几招，看看她究竟是哪位高人门下，如此目中无人！"

场中练武的七八十人都停了手，全往这边望来，又有两位二十多岁的英武青年走了过来。这两人都是洪峰的弟子，大弟子成鹤，二弟子楚豹。只听楚豹叫道："师妹，你那一招马步切剑使得实在精妙，只须使那一招，保你大胜！"

成鹤道："师妹，你那一招太过厉害，莫要失手伤了人。不如就用那招马步后劈剑吧！"

洪凤朝着两人甜甜一笑道："师兄，小妹自有分寸，你们放心。"

那位精瘦老者一直没做声，这时突然插口道："凤儿退下，你不是她对手，只怕要你爹亲自出手。"

洪峰诧异道："师父，您老人家这是……"

这老者原来是他师父，叫欧阳杰，号龙门山主，数十年来晋、陕道上赫赫有名的七星剑客，七星剑法打遍中原无敌手。

欧阳杰摆手打断洪峰道："为师一向教导你，武功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决不可自以为是。这位姑娘是剑道高手，你能不能胜她尚难预料，何况凤儿！"

他这一番话说得洪峰心中大是不服，忖道："师父剑术通玄，可年纪越大却越胆小了。谅她一个黄毛丫头有多大能耐，哪里用得上我亲自出手？"口中却不能不道："师父教训得是。不过，还是让凤儿先试试吧，也好让她多一次锻炼的机会。"

欧阳杰见他还是不肯自己出手，不由摇头叹道："不让你受些挫折，你是定不心服的！"

他的三个徒孙年轻气盛，心中更不服气，只是师祖和师父说话，他们不敢插口，也不敢擅自出手罢了。

蔡虹玉见他们罗嗦没完，叱道："你们到底谁上？我的小妹可不能白给人欺侮！"

欧阳杰果然好气度，好涵养，蔡虹玉如此疾言厉色，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客客气气道："老夫知姑娘是高人，看在老夫分上，不必与几个小辈计较，望姑娘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