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十章 惨绝人寰伤心事，毒辣心计总由天（二）

二人想到他五十年来过的就是这种茹毛饮血的日子，心下不觉恻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无尘子道："老夫五十年来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好在老夫可一月不食，所以也只须一月来此一次。"

三人回到地宫内，叶岚道："师伯，现在好了，我们一起出地宫吧。"

无尘子凄然道："老夫既已无家可归，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何必出去丢人现眼。何况老夫也已习惯了这种清修的生活，再也不想涉足尘世。只须你们替老夫清理了门户，报了灭门之仇，老夫便满足了！"

叶岚、蔡虹玉大急道："莫非您老人家还要呆在地宫中？"

无尘子笑道："老夫呆得惯了，不想迁动，就在这儿也很不错。"

二人好劝歹劝，无尘子只是不听，反而催道："你们不可在此久留，这便出去吧。三年之内，无论柯桥是否已除，你们务须仍回地宫一趟。若遇到什么重大疑难问题，也可来地宫找老夫！"又拿出两部经书递给叶岚道："这两部经书总须物归原主，你代老夫还给少林。你们师父处也代老夫致意。"

叶岚忽又想起一事道："柯桥江湖上只怕极少有人知道，他若改了姓名，侄儿却如何找得到他？"

无尘子道："对了，他左手是六个手指，右耳后有个拇指大小的红色肉瘤。他混元掌至今已有七十余年功力，实在非同小可。你胜他虽没问题，要置他死命却并非易事。你须记住，他练功气门正是他右耳后的那个肉瘤。"说到这里他突然哦了一声道："老夫适才助你行功时，发现你曾为两股掌力所伤，是何人伤了你？"

叶岚道："是两个人，一个是法门寺住持，一个是燕王聘的高手。"

无尘子问道："燕王聘的高手是什么人？"

叶岚道："是一个游方僧人，叫道衍，却不知他来历。"

无尘子点了点头道："你只须找到这个道衍，自可找到柯桥了。"

叶岚不解道："那是何故？"

无尘子道："因为伤你的两股掌力，一是伏虎掌，一是混元掌。法门寺历来使的伏虎掌，混元掌则定是道衍所使。只怕他正是柯桥收的弟子，混元掌功力尚浅。"

叶岚道："师侄只须去燕王府找到道衍，定可查出柯桥下落。"

二人依依不舍含泪出了地宫大门，走过长长的甬道，上完了数不清的石磴，打开洞口，从下面跃了上去。

尚未站稳，便听得小山南面有呼喝之声，二人闻声往南奔去。

时当午夜，星河耿耿，月雾蒙蒙。

叶岚蔡虹玉才奔得数步，已见山下有人在打斗。叶岚三清合一，内力大进，朦胧月色下，虽隔着数丈之遥，仍能看得分明，正见终南五圣中有四人围住一位手使点穴镢的三十多岁黑衣汉子，在山下杀得灰尘滚滚。终南五圣中的殷翌则躺在一旁，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那汉子功力不弱，点穴镢使得呼呼风响。

只见他趋前避后，攻左拒右，身法非常轻灵。无奈终南五圣也是成了名的人物，个个都非庸手。何况他们武功诡异，形象可怖，白日见了犹自使人心惊，晚上更是鬼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凭真实武功而论，那汉子最多与五圣中的老大付林海在伯仲间。现在他以一敌四，哪是对手？

叶岚对五圣殊无好感，又见他们恃多为胜，自然动了侠义心肠，身形一展，刹忽到了山下。他两手同出，左抢右夺，四支哭丧棒顷刻全到了他手上。然后他将四支棒拢在一起，一手执住一端，前后一扭，四支棒即绞在了一起。

那四人又惊又怒，哭丧棒系精钢铸就，叶岚却如搓面条般，这份功力岂非惊人？四人竟然呆在那儿动弹不得。

那汉子忽然得救，又惊又喜，定睛看时，认得救自己的正是叶岚。他眼中光华一闪，急抱拳道：原来是叶少侠，在下四川唐门掌门人之子唐虎，谢少侠援手之德！"

这人是现任唐家掌门唐龙的弟弟，他因图谋囚父弑兄，被唐龙打入地牢（此事亦见《剑箫缘》）。后来不知怎么给他逃了出来，投靠了燕王。这次他奉了燕王密令，暗中助道衍和庞来兴地宫夺宝。为消灭夺宝对手，他已用毒暗杀了三十多个武林人物。刚才他以毒药暗器暗杀殷翌时，给五圣另外四人发现，于是将他围在这儿截杀。叶岚不知其中情由，贸然出手，救了唐虎一命。

四川唐家名闻江湖，叶岚自然听说过，见他施礼道谢，也忙还礼道："唐公子不必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份所当为。"见那四人仍站在原地发愣，挥手道："你们还不快去！"

唐虎急道："少侠不可放了他们！"

叶岚道："那是为何？"

唐虎眼光闪烁道："自少侠进入地宫后，各方武林人士皆聚集于法门寺四周，黑白两道不下两千人环伺于方圆几十里之内。少侠身怀地宫钥匙，出地宫的消息一旦从这几人口中泄漏出去，只怕少侠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未必脱得重围！"

叶岚听他说得有理，不由问道："依唐公子之见，该当如何？"

唐虎眼中寒芒一闪道："杀！"

叶岚眉头一皱道："那也不必。"说罢伸指隔空点了四点，那四人便都软绵绵地倒在地上。然后又问唐虎道："唐公子可知少林了空大师他们宿在何处？"

唐虎双眼闪了几闪道："不知少侠问他们何事？"

叶岚不假思索道："《易筋经》和《洗髓经》乃少林之物，在下当亲自交还他们手中。"蔡虹玉想要阻拦，已来不及了。

唐虎暗忖："说得好听！天下无双的武功秘籍你会不要？哼！"口里却道："少侠仁侠心肠实在可敬可感。可了空大师他们已回嵩山了。"叶岚哦了一声，心想了空大师他们特为二经而来，怎会就去了呢？

唐虎又道："就算他们在这儿，少侠也不宜将秘籍交给他们。因为那会给他们招惹许多麻烦。"

叶岚道："唐公子所言极是，在下当亲自送两本经书上少林。"

蔡虹玉凭直觉感到唐虎不怀好意，于是催叶岚道："叶大哥，我们还是快走吧。"

唐虎看了蔡虹玉一眼道："这儿的武林人物万万不可惊动。在下可带少侠悄悄脱出包围。"

叶岚喜道："这可麻烦你了！"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钱士华、方新、叶蓉这几人你可认识？他们在不在这儿？"

叶岚明知王明颖与他们一道，因蔡虹玉在旁，所以没提她。

蔡虹玉心知肚明，冷冷道：“还有一位姓王的姑娘，你也认识吧。”

叶岚脸上微红，低叫了一声："虹玉！"

唐虎脑中一转，道："这几人在下都是认识的，但他们也不在这儿。少侠不必犹豫，我们这便去吧。"

叶岚、蔡虹玉当即跟了他时起时伏、弯弯曲曲地往东行去。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唐虎才呼了一口长气道："好了，总算脱出了重围！"

原来唐虎起了私心，他为燕王办事，受道衍和庞来兴指挥，本应将叶岚交给他们。但他既知叶岚身上有少林二经，便想暗中下毒，先将秘籍弄到手，然后再将叶岚及地宫钥匙交出。

叶岚哪知他心肠这般险恶，当晚跟着他到了七里庙。唐虎甚是热情，食宿之事全由他去办。

晚餐颇为丰盛，菜肴摆了满满一桌，都是关中名菜。

叶岚道："唐公子，何须许多菜肴，我们三人哪里吃得完！"

唐虎笑道："也不过二两银子罢了。吃不完不要紧，每样都尝尝，看看这儿的名菜味道如何。"又拿起一把酒壶道："这是北方黍米黄酒，其味芳香醇实，我们一醉方休。"说罢给叶岚斟了满满一杯，再给蔡虹玉斟时，被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叶岚见唐虎难堪，忙道："她素来滴酒不沾，还是我们来吧。"

唐虎见蔡虹玉两眼灼灼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笑道："姑娘既不会酒，那就请多吃菜吧。"说罢给自己斟满一杯，端起举到叶岚面前道："来，为我们相识满干此杯！"一仰脖子带头干了。

蔡虹玉虽然极不放心这个唐虎，但见他自己一样在喝，便没有阻拦叶岚。她不喝酒，每个菜都尝了尝，果然味道鲜美可口。

唐虎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笑道："在下特意点了一桌正宗西安风味的陕菜，"然后指着桌上菜肴一一介绍，"这是凉拌腰丝，这是鸡米烧海参，这是枸杞炖银耳，这是红烧娃娃鱼，这是葫芦鸡，这是樊记腊汁肉。还有几个菜，在下也不知叫什么名堂。"

正好小二走了过来，指着其余几个菜道："这是水晶莲菜饼，这是三皮丝，这是汆双脆，这是海味葫芦头。客官，你们点的这十样菜，都是我们最拿手的名菜。"

叶岚笑道："味道果然不错！"

小二大喜道："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蔡虹玉想起在河南吃的豫菜名菜鲤鱼焙面和道口烧鸡、杞忧烘皮肘，虽然与陕菜同属北食，但味道不同，风格迥异，真不知天下还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忽又想到自己不知何时变得这般贪吃，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

唐虎见美人颜开，大为高兴道："蔡姑娘，这菜果然好吃吧！你只管多吃点。可惜你们没机会到四川去，川菜的味道与陕菜又大不相同。川菜以小煎、小炒、干烧、干煸见长，又以味多、味广、味厚著称。调味多用三椒，即辣椒、胡椒、花椒，还有鲜姜，故味重麻、辣、酸、香。更有两个名菜，一个叫灯影牛肉，一个叫夫妻肺片......"

叶岚笑道：“听唐公子这么说来，在下是非得去四川一趟不可了。”

唐虎大笑道："那是求之不得，我们一言为定，到时在下为二位接风，一定将所有有名的川菜都弄到。"

这一顿晚餐，三人尽欢而散。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蔡虹玉刚刚躺下，忽觉一阵晕眩，大惊忖道："莫非中了他的算计？"跃下床要去看叶岚，头晕得更加厉害，扶着床沿才没摔倒。她知道急也是没用，忙盘膝坐在床上，屏息运功，不敢再动。

这时叶岚也像她一样，在静坐运功调息。原来唐虎下毒手段高明，在斟酒时将毒粉从指甲中弹入叶岚杯中，又在夹菜时将毒粉弹入菜中。蔡虹玉虽然百般留意，仍不免中了他算计。

唐虎在酒中下的是慢性毒药，他算定要等夜深之后，叶岚才会毙命。他在菜中下的却非毒药，而是一种极厉害的迷药。他见了蔡虹玉美色，早已动心，欲毒死叶岚，取得他身上的秘籍和地宫钥匙后，再到蔡虹玉房中恣意享受风流滋味。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既没料到叶岚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躯，百毒难侵，也没料到蔡虹玉功力深厚，迷药虽然厉害，竟也无奈她何。他兀自不知死活，待到夜深之时，兴冲冲径往叶岚房间走去。想到得了秘籍之后，躲到没人的地方练上三年五载，武功当可大成，那时便可抢回掌门之位，甚至成为武功天下第一。想到得意处，走路也不觉轻飘飘的。

他先从窗缝中往里偷窥，见叶岚盘膝闭目坐在炕上，头顶冉冉升起一股白雾，白雾居然凝聚于头上方不散，形成各种花朵形状。他又惊又疑，暗忖："莫非他能以内功驱毒？我不如......"忙不迭从袋中摸出一枚一寸来长黑漆漆的钉子，用右手两根指头夹着，觑定叶岚，尽全力自窗口弹了进去。

事情偏有这么巧，叶岚是侧身而坐的，身体左侧正对窗口，唐虎这口钉子正好射入他左腰血府穴上。叶岚虽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躯，全身刀枪不入，百毒难侵，偏生这个地方是他的练功气门，也是他全身最软弱的地方。但听噗的一声响，钉子射入他体内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