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章 惨绝人寰伤心事，毒辣心计总由天（一）

叶岚和蔡虹玉听了许久没出声，这时却都"啊"了一声，道："原来明太祖还是您老人家的徒弟！"

无尘子苦笑道："老夫千错万错，就错在收了朱元璋作徒弟！当时老夫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俗，只是眼光闪烁，似有狡诈之色，心中料想：'看他样子确是一代枭雄之才，若教导得好，当可成为栋梁之才。只怕他仁厚不足，奸猾有余。我且多加教导，化去他胸中奸戾之气。'此后，老夫不时谕之以仁义宽厚之道，武功却是由他师兄柯桥代传。

"一日，老夫正在看祖上传下的医学秘本，五岁的小孙女碧碧不小心将茶杯打翻，茶水浸湿了医书。这书老夫虽然万分爱惜，但孙女幼小，老夫又怎舍得责怪？不料被茶水打湿的医书扉页上，字里行间现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老夫甚是惊奇，仔细一看，上面记载着远祖的一段经历和一桩秘密，文曰：'余乃陕西草民，素善土木营建、机关密室之学。秉承圣命，营造扶风法门寺地宫，十年乃成。不意朝廷寡恩，欲戮余而免地宫之密外泄。余一怒之下，潜入皇宫，杀了管事内监，夺回地宫钥匙，然后举家避隐青藏。此事当为子孙者戒，此后不得为皇家办事。余又穷毕生精力，得归一丸一，三花玉露丸五。资质平庸者，服以归一丸，当可练成神功。三花玉露丸尚存两丸，留赠有缘。此三丸皆藏于地宫后室之暗室壁内。另，余素闻少林《易筋经》《洗髓经》二书乃武学奇书，极欲借之一观。无奈少林僧人吝啬，竟不肯借，余不惮世俗骂名，孤身入寺，暗中将二经拿来，果觉其中武学要义博大精深，以余之造诣，一时亦难以参透。余亦将其与三丸藏于一处，留待后世子孙之有缘而天赋聪颖者参详……'

"老夫见了这段文字，又惊又喜，于是拿了那枚祖传钥匙，带了柯桥和朱元璋，径赴扶风，直入地宫，让柯桥开了门，老夫领先进去，朱元璋跨进大门后道：'师父，您老人家先进去吧，我和师兄观玩一回珍宝就来。'老夫不疑有他，只在心中叹道：'年轻人如此贪财，真不成大器。'其实朱元璋平日绝非爱慕金钱之人，事属反常，但当时老夫哪能想到许多？便自进到密室内拿出了丸药、经书，再回到前室时，他两人并不在室内，大门却已关上。只听朱元璋道：'今日这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今日，我们再也没机会了。'柯桥道：'只是，只是怕师父武功太过……'老夫仍无所知，听他们在门外说话，叫道：'徒儿，快开门，为师已把东西取出来了。'一路上，我只告诉他们要到地宫取东西，但并没说要取什么东西。老夫若先告诉了他们是来取丹丸经书，他们断不会将老夫关在地宫之内。但老夫宁可受五十年地宫之苦，也不肯将几粒丹丸给这两个孽徒吃了！

"朱元璋听了老夫的话，在外道：'师父。这门不知为何打不开了，您从里面打开吧。'老夫哪里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的虚实，直言道：'这门要从里面打开也非得那把钥匙不可，否则是万万打不开的！'朱元璋道：'地宫内没有别的通路么？'老夫道：'没有，这大门是唯一通路。'朱元璋道：'从外面实在打不开，怎么办呢？'老夫道：'你们多试几次吧。'过了一会，朱元璋又道：'师父，还是不成。依徒儿看只有一个办法了。'老夫已有些不耐烦道：'什么办法，快说！'朱元璋道：'师父只好以神功破门而出了。' 老夫仍不知死活，骂道：'傻小子，这门是一尺多厚的整块汉白玉石所成，坚逾钢铁，为师便再练上一百年也没那份功力！'这一来等于把底全漏了，朱元璋知道老夫再也出不了地宫。果然，只听他笑对柯桥道：'师兄，怎么样？今日总算成功了！'柯桥似乎还有些怕，声音发抖道：'就怕师父武功通玄，有朝一日破门而出，我们师兄弟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朱元璋笑道：'师兄，你武功虽高，做事却没有决断。你刚才不是听他说么，他再练一百年也破不了这门！再说，我们回去找到了归一丸和混元气功秘本，神功练成，那时他就算出来了，我们也不怕他！'

"老夫愈听愈惊，方知两个孽徒处心积虑暗算老夫。老夫虽怒极，但仍沉住气，要看看这两个孽徒究竟是怎样的心肠。只听柯桥道：'不错，只不知是不是能很快找到那两样东西。'朱元璋道：'这个容易，我们只须回去对师娘说，师父受了暗算，生命垂危，要归一丸才能挽救性命，师娘必然相信。归一丸出来了，秘本藏处自然也可知道。'柯桥大喜道：'师弟，还是你有办法。'忽又犹豫道：'万一师娘不肯或怀疑呢？'朱元璋轻描淡写道：'那也好办，将他家一个一个拿来审问，不说的便杀了。我不信他家四五十口，个个都是不怕死的！'老夫听得打了一个寒战，想不到朱元璋心肠如此之毒，自己家人皆不会武，那还不是任由宰割！正要说话，又听柯桥道：'这个，这个……'朱元璋冷笑道：'无毒不丈夫！欲成大事者，岂可瞻前顾后，师兄若存妇人之仁，又岂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柯桥这才决然道：'师弟说得是，就照师弟说的办吧。'

"老夫实在忍不住了，也没想到后果，怒喝道：'畜生，你们敢！老夫若出了地宫，定叫你们粉身碎骨！'朱元璋大笑道：'师父，你就省点力气吧，你能出来么？你若不说，徒儿还真不敢呢！'老夫气得目定口呆，做声不得。老夫知道，此时此地只能忍住怒火，于是改了口气道：'徒儿，为师平日虽严厉些，到底也是为你们好啊，为师心中是一直把你们当作自己的亲生子侄看待的。'朱元璋道：'师父，你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以为我们会信么？你不是说师兄愚鲁，没将秘本上的绝技教他么？你不是说'归一丸'给师兄吃了是浪费一粒仙丹么？我入你门中三年，你可曾教过我一招半式？你那些子曰诗云有个屁用，打天下靠的是武力！我投在你门下为的什么？不是来听你教训，而是来学武的，可你偏不肯教我。你对我们不仁，也不能怪我们不忠！'老夫仍忍气吞声道：'徒儿，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归一丸为师先也不知藏于何处，近日才知在这地宫中。为师带你们来，正是要找归一丸给你们服用。如今为师非但找到了归一丸，还找到了两粒三花玉露丸，两本少林武功秘籍，你们将门开了，这些东西便都是你们师兄弟的。'柯桥似乎有点心动道：'师父，这是真的？'老夫道：'为师几曾骗过你？桥儿，快将门开了。'柯桥是老夫一手养大，想他总该有些情分。不料朱元璋道：'师父，我们可不是三岁小儿，你可骗不了我们。莫说那些东西不在地宫中，就算真在，我们也不能开门了，你一出来，还有我们的活命么？'老夫急道：'徒儿，只要你们开了门，这事老夫决不计较！'朱元璋道：'师父，为了保险起见，你老人家还是先在地宫中呆上几年，然后我们师兄弟为你收尸时，再收你说的几样东西吧！恕徒儿失陪了。'说罢，与柯桥大笑扬长而去。老夫气得手脚冰凉，却也无可奈何。这一晃就是五十年，只不知这两个畜生后来怎么再也没来，老夫家人也不知怎样了。"

叶岚和蔡虹玉早已听得发指。叶岚恨道："听师父说，师伯全家果然遇害了！"

至于朱元璋和柯桥后来没到地宫来，是因为钥匙丢失了。两人都是奸诈之人，于是互相起了猜忌。朱元璋武功差柯桥甚远，恐其下毒手害自己，于第二年二月偷脱了柯桥监视，投奔了在濠洲起兵的郭子兴，成了郭子兴的亲兵。柯桥曾多次去抓朱元璋，因军中戒备森严，又有不少武功高手，始终没能得手。后来，无尘子一家被杀之事轰传江湖，周颠和玉面书生联袂出山查探，吓得柯桥再也不敢在江湖露面，所以后来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柯桥这个人。十多年后，这件案子虽然渐渐的淡了下去，但那时朱元璋已登基称帝。柯桥深知朱元璋的为人，料他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仍不敢出头。朱元璋登基后，也曾暗中派人找过柯桥。不过那时他找柯桥倒不是惦记着地宫中的东西，而是怕柯桥透露了杀死师父全家的事，于他帝王声誉大有影响，所以要杀他灭口。这些事情，非但是地宫中的无尘子一无所知，便是江湖中人也没人知道，只朱元璋和柯桥两人心中有数。

书接前文，无尘子听了叶岚的话，老泪纵横道："老夫一生虽非大善，但也并没做过亏心事，老天何其有眼无珠，要老夫受此恶报！老夫留下的几粒丹丸，将你们造就成武林一代奇人，正是要你们替老夫清理门户，报此深仇！"

叶岚、蔡虹玉难过之极，一时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蔡虹玉道："前辈不知我们底细，即将丹丸给我们吃了。我们若是与朱元璋、柯桥一般的奸徒，岂不糟糕？"

无尘子道："这个老夫自然想到了，你们且先到两边看看。"

两人顺着他手指，一人往左，一人往右，朝密室左右两壁上的一个小圆洞中看去。蔡虹玉叫道："呀！那不是中室吗？"叶岚也惊叹道："前室也一目了然，这地宫构造真是奇妙得紧！"

无尘子道："你们一入宫门，就已在老夫监视之中。若不是老夫关了机关总枢，你们怎能进到后室？你们在前室见到金银珠宝而不动心，可见并非贪利之人。后来找到三花玉露丸，自己不食，却给对方服用，足见有情有义。在后室，你们居然争着吃那颗'百毒丹'，若非至情至性之人，断不能如此！

两人正当其事时，都不过出于一种爱护对方的本能，哪能想到许多？这时给无尘子点破，不由都羞得满脸通红。

叶岚赶忙岔开话题道："师伯，您在这地宫中呆了近五十年，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无尘子神色痛苦道："这种日子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就算不饿死，闷也把人闷死了。老夫刚进来的几个月，几乎要发疯。后来慢慢冷静下来，老夫要等，哪怕等它十年八年。于是安下心来，认真研读少林二经。二经于武学方面的精绝之论立刻将老夫吸引了。老夫没日没夜地精研穷习，自觉功力日进。却不料这两部经书中的武学是不能同时习练的，当时老夫不知，待到悟出这层道理，为时已迟，走火入魔迹象已现。亏老夫功力深湛，又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才只废了两条腿，终算保全了性命。"

两人这才注意到，无尘子现身这么久了，仍然坐在原处一动没动。

蔡虹玉道："前辈为何不食用那几颗丹丸呢？那可是疗伤的圣药呀！"

无尘子苦笑道："走火入魔不同于内外伤，那是没有用的。"

叶岚心中甚是难过，想到无尘子在地宫中几十年不见天日，又断了双腿，真不知他如何维持生命的，不由问道："师伯这些年靠什么生活啊？"无尘子道："远祖在那本秘书中还提到，他在地宫的后面开了一条地道，那是连朝廷也不知道的。老夫找到了这条地道，老夫带你们去看看。"说罢不知在什么地方一按，密室后的崖壁现出一个黑忽忽的圆洞来。

他双手在榻上一按，人已到了洞内，叫道："快跟来。"声落人已到了数十丈外。

两人没想到他一按能纵去如许远，忙施展轻功跟了进去。他们此时轻功实已到了化境，速度快逾闪电，竟仍赶不上无尘子。大约奔行了半个时辰，前面出现无数石级，一级级往上延伸，又上了近半个时辰，才现出一个洞口，阳光从洞口射入，刺得三人眼睛发花。

叶岚蔡虹玉靠近洞口往外一看，这洞悬于万丈绝壁之上，四周云缭雾绕，怪石嵯峨，山下深不见底。原来这儿是歧山的西面。洞口上下皆一平如削，根本无可援手之处。要从这儿下去，实在难如登天。

云雾之上，蓝天之下，正遨游着两只巨大的兀鹰。无尘子右手朝兀鹰一招，兀鹰便似听他指挥一般，斜斜朝他飞来。他一手抓住兀鹰 锐利的爪子，一手握住鹰头，轻轻一扭，鹰头应手齐颈折断，颈口涌出血来。他放在嘴上大口大口吮吸，然后将鹰体撕成两半，放在口中咀爵，蝈蝈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