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八章 寺前犹堪龙虎斗，阵中忽见伊人来（二）

道衍暴喝一声，提起双掌朝他劈去，澄心也朝他发了一掌。

叶岚刚好转身朝窗外跃出，两人三股掌风尽数击在他背上。这两人功力任一人都比他高，掌力之强可想而知，他如何当受得起？亏他正朝前朝下跃去，掌风及体时，劲力已消去了大半。尽管如此，他也觉背上如中重锤，双眼一黑，人如断线风筝一般，从窗口飞出塔外，晃晃悠悠直往地面掉去。

这塔高十八丈，任谁从顶上掉下，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塔外群雄见塔顶突然摔下一人，齐齐惊呼出声。

众人惊呼声未落，蔡虹玉已凌空飞起，冲上四五丈高，单脚在第三层檐角一点，身子再度上升四五丈，人已在寺塔半高以上，恰恰迎着了从上落下的叶岚。她一伸双臂接住叶岚，连翻三个跟斗，缓冲下坠之势，然后衣袂飞舞，轻飘飘落在地面。

大家看得呆了，几疑仙子下凡。若非神仙，谁人能有这等轻功！

叶岚被蔡虹玉接住时，因受震动，又悠悠醒转过来。不过他此时已受重伤，非但不能动，连说话也困难。但他心中明白，自己得了地宫钥匙，道衍必会追杀而下。旁人若知道了，也会群起而抢之，所以他竭尽全力挤出了一句话："虹玉，快走......"

蔡虹玉当然知道情况不妙，脚一沾地，便往塔后不远处那座小山如飞奔去。她轻功高绝，虽抱着一人，也只眨眼工夫就到了山上。

道衍一掌击飞叶岚，随即纵身跳出窗口，从十三层落到十一层塔檐上，又从十一层落到第九层。他轻功虽高，却也不敢从十三层塔顶直接跳下。

叶岚是从十三层上直线下落，速度何等之快！何况他下落在先，道衍追出在后，所以蔡虹玉接住叶岚落地之时，道衍才降到第九层。他心中焦急，脱口猛喝道："快追，钥匙在那小子身上！"

他这一喝自然是要告诉庞来兴，殊不料在场群雄轰的一声，全朝后山追去。

那山并不很大，山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坟头，不下数千。众人从山下找到山上，哪里找得到人？山本不高大，也不见什么洞窟，山四周是大片平野，一望无遗，只西方远处天边约略现出歧山的暗影。蔡虹玉轻功再高，也决难于片刻之间逃出众人视线之外。

蔡虹玉和叶岚好似突然从地面上消失了。

却说蔡虹玉抱着叶岚一阵急奔，径直奔上了小山顶。山顶上一块高达数丈的巨石，下端有一个三尺见方的坎。他将叶岚放进石坎，准备稍作休息。不料叶岚身子一颤，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忙伸手插入他背后扶持，发觉他背部所靠的石块上突出一个尖角，正正顶在他背心伤处。

蔡虹玉左手扶住叶岚，右手拾起一块山石往尖角上敲去。第一次没敲下，第二次她用上了内力。

这一次击下，尖石仍未击碎，石坎却发出嗡的一声闷响，随着现出一个二尺周围的洞穴来。

她先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因为此刻众人已呼呼喝喝朝这儿追来，他们正好进洞一避。

她怕洞内有险，自己先探下身去，再将叶岚抱入。两人刚进到洞内，就听得嗒的一声，洞口已自动封闭。

洞内一团漆黑，蔡虹玉掏出火折子点燃，举着一照，洞虽不大，却挺深，四周皆是坚如钢铁的岩壁，一级一级的石级往下延伸，不知多长。她动了好奇心，又因所站之处极窄，很不舒服，于是一手抱着叶岚，一手晃着火折子，一级级往下走去。

也不知下了多少级石磴，前面出现一条宽敞的甬道。沿着甬道又走了十多丈，面前出现了一道门户。门是汉白玉的，看上去浑然一体，没有缝隙。门楣上一对凤凰浮雕，皆双翅展开，尾部上翘，栩栩如生；门槛嵌刻片片莲花瓣，正合佛教中"步莲台而清风"的境界。（1）

蔡虹玉惊喜道："叶大哥，我们误打误撞，居然找到了地宫大门！"

叶岚吃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铁盒，递给蔡虹玉，喘息道："虹，虹玉，钥匙，开门。"

蔡虹玉接过铁盒，先将叶岚靠甬道壁轻轻放下，然后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一枚黑漆漆的三寸来长小指般大的钥匙。她一手拿着火折，一手拿着钥匙，走近门边寻找锁孔。

她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将大门查看了一遍，在门槛上嵌刻的莲花瓣花心中发现了一个洞孔，试着将钥匙探入，果然刚好合适。钥匙才一插进去，大门立刻发出一阵轧轧的声响，那看似毫无缝隙的汉白玉大门突然中分，朝两边慢慢隐去。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唰的一声响，石壁内猛然射出数十支弩箭，将大门内外二丈方圆全笼罩在箭雨之内。

蔡虹玉大惊，转身飞扑在叶岚身上。叶岚不能动弹，但却能看能听，见蔡虹玉为救自己身中数箭，呻吟着叫道："虹玉，虹玉，你没事吧！"

蔡虹玉只觉背上剧痛，挣扎着从叶岚身上爬下，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忍痛将背上羽箭取下，裹好创口，然后闭目运功调息。她虽伤得不轻，却没伤到骨头，与叶岚的内伤自然不能相比，只调息了一会，精神力气便恢复了许多。背部伤处虽仍疼痛，但勉强可以行动了。

她点燃了另一支火折，扶起叶岚，缓缓朝大门内走去。

大门内又是一条甬道，甬道中撒满了各种铜钱，都是唐代的，计有两万多枚。

走完甬道，前面又是一道门。这门不须钥匙，是虚掩着的，一推即开。

门一开，两人只觉眼花缭乱，立时看得呆了。室内金碧辉煌，金银珠宝不计其数。其中一粒龙眼大的夜明珠发出闪闪光华，照得满室通明。

他俩并非贪财之人，何况有伤在身，哪有心事观玩这些珍宝？蔡虹玉将壁角一张座榻上的珍宝尽数扫落在地，小心扶着叶岚坐了上去，柔声道："叶大哥，就在这儿疗伤吧，我助你一臂之力。"说罢也盘膝坐在榻上，伸双手抵住他前胸，将内力源源不断送了过去。

叶岚知道，她这般助己疗伤，必然损耗本身真元，心中实是万分不肯。但他无法拒绝，只得闭了双目，将气息运转了三个周天。借了蔡虹玉内力之助，伤势果然稍见好转，虽仍不能使力，但已免可下地行走了。

蔡虹玉自己有伤，助叶岚疗伤时又损耗了不少内力，累得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叶岚既感激又怜惜道："虹玉，你如此待我，真叫我过意不去！"

蔡虹玉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道："叶大哥，只要你心中有我，又何必过意不去。"见叶岚默然不语，忙改了话题道："叶大哥，我们既然进了地宫，不妨去找找少林寺两部经书看。"

叶岚道："你说得对，我这就找去，你坐着别动，慢慢调息。"

蔡虹玉点了点头。

叶岚抬眼四顾，室内四壁皆光滑岩石，根本不能藏东西。唯后壁还有一道小门，他推开一看，居然又是一条甬道，不禁惊喜叫道："虹玉，原来后面还有去处！我先进去看看，你调息好了再来。"

蔡虹玉调息好后，首先注意到了榻旁石桌上的一座彩绘四铺菩萨舍利塔，塔体为汉白玉石，塔内还有一塔，铜质鎏金，十分精致，铜塔内装鎏金微型银盒一只。她大奇，将塔拿在手中，小心取出银盒，打开盒盖一看，盒内不过是一个纸球。她用削如葱根的尖尖小指将纸球挑了出来，纸球展开，露出一颗澄黄滚圆的丹丸。

蔡虹玉更奇，见纸上有字迹，急将裹丹丸的纸片展平。这是一张不过二寸长、一寸宽的薄纸。本是白纸，因年代太久，已转黄色。

纸上书满蝇头小楷，文曰："三花玉露丸一枚，习武之人服食，可增功力三十年，并可疗治内伤，留赠有缘。混元子留。"

蔡虹玉大喜，忖道："有了这枚丹丸，叶大哥内伤定可无碍，更能增添几十年功力！"拿着那粒丹丸，兴冲冲钻入后门甬道。

再说叶岚走过甬道，前面又是一道虚掩的门，推开一看，里面情形又自不同。一颗夜明珠嵌在室顶，将室内照耀得如同白昼。这儿没有金银珠宝，却全是皇宫专用贡品，如秘色瓷、茶具、大量精致的丝织品。

他乱翻了一阵，仍不见经书。忽见墙角放着一个织金银色镶铁函，心想经书一定装在函内，走过去将铁函打开，里面是一个四十五尊造像盝顶金函。再将金函打开，里面又是一檀香木函，木函内还有一个外嵌水晶的玉盒，玉盒内也是一枚三花玉露丸。他看了说明，大喜忖道："虹玉为我疗伤损耗了内力，这丹丸正用得着！"但随又想道："我若给她明说，她定然不肯服用，不如……"

却说蔡虹玉兴冲冲拿着那枚丹丸穿过甬道，刚到中室门口，突然想道："我若明说了，只怕他不肯服用，我……"

蔡虹玉一步跨进中室门，两人都是满脸喜色地看着对方，突然一齐开口叫了对方一声，又突然一齐愕住了。

蔡虹玉将手上纸片递给叶岚道："叶大哥，对不起，我没先告诉你，让你吃惊了。"原来她怕叶岚不肯服药，趁他开口叫自己时将丹丸弹入了他口中。无巧不巧，叶岚也是用的这法子。

叶岚也将纸片递给蔡虹玉。蔡虹玉一阵激动，情不自禁扑在叶岚胸前。叶岚也心情激荡，将她紧紧拥住。

但猛然间他想起了王明颖，胸中热烈燃烧着的火焰，如浇上了一盆冷水，立即熄灭。他轻轻放开蔡虹玉道："虹玉，后面还有去处，我们再看看吧。"领头钻出中室后门，又穿过一条甬道，到了最后一间宫室。

这间宫室没前两间东西多，只室中央有一个九尺见方的池子，里面倾了半池水银，水银上泛着一条金船，约三尺长，一尺宽。船上置放着一个水晶玻璃宝函，宝函上有六臂如来、四大天王等浮雕和部分珍珠镶嵌，旁边还放着一件金袈裟。

他俩服食的丹丸功效显著，只不过由中室走到后室，药性便已走开。两人全身发热，丹田中一股暖气膨胀，似欲炸裂。他们不敢大意，盘膝坐在地上，默默运功调息，导引着丹田中那股极强烈的暖气缓缓经行十三经脉，然后又导向奇经八脉运行了一周。那股暖气在全身各处周游了一遍，与他们本身内力溶为一体，不但伤好了，精神比以往任何时候也要健旺，显是内功精进的征象。

叶岚道："后面似乎再无去处，两部经书莫非就在这船上匣内？"

蔡虹玉道："不妨拿来打开一看。"说着蹲下身去，将宝函从船上拿下。宝函上了锁，钥匙就挂在锁上。六臂如来的六条臂上也各挂着一把小小的钥匙。

她拿起锁上的钥匙，将锁开了。打开函盖，里面又是一个金函。她将金函拿出，欲要开时，居然揭之不动。仔细一看，发现金函上有个极小的洞孔。她心思灵敏，取下六臂如来臂上的六枚钥匙，一一试将上去，果然给她打开了。不料里面还有一个银函。原来共有八重金、银、美玉、檀香木宝函相裹，一函套一函。她以余下的五枚钥匙，又一一打开了里面的五个宝函。

但最后一个檀香木宝函却没有钥匙可开了。而这个木函也根本没有锁孔，就似一块整木。她拿起木函轻轻一摇，里面竟然发出声响，显然又不是块整木，里面是空的，而且装有东西。

两人好奇心大盛，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哪位奇人，将什么奇特之物这般严密收藏，倒不可以不想办法弄开来看看。

蔡虹玉抽出佩剑沿边砍削，连痕迹也没有一点。这檀香木居然坚如钢铁，刀剁不入。

叶岚接过去道："让我试试。"说着两手握着木函两端，运劲发力，要将木函折断。

蔡虹玉抢过来道："让我先试试。"她服了三花玉露丸后，只觉自己功力大增，正好借此一试。她也如叶岚般，两手各执一端，运劲于腕，用力一拗，木函应手而裂，内中滚出一物。她玉掌一伸，刚好接着。

两人定睛看时，又是惊奇，又是失望。原来蔡虹玉肤如凝脂的玉掌上，托着一粒乌黑发亮的拇指般粗细的圆珠。

二人正自惊疑猜测，石室内突然响起一个冰冷沉闷的声音："两个娃娃胆子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