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六章 江湖是非谁能断，师门身份题中分（二）

以南拳王殷仲翔在江湖的声望，大家本该相信的，但还是有人问道："他的师尊是谁？殷大侠可知道么？"

南拳王脸一红道："这个，这个黄少侠却没说，"转问叶岚，"小友师尊是谁？可肯告诉大家？"

叶岚大声道："在下师尊姓周，讳一个颠字，号颠仙的便是。"

南拳王惊得呆了，喃喃自语道："原来是他！"

殷仲翔的话原本大多数人都信了，可一听叶岚说出师父名号，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有人道："颠仙大师几十年前即已隐迹埋形，太祖皇帝曾四出派人探访了许多年尚且没有音信，只怕早已仙去，怎会有如此年轻的徒弟？"

有人怒道："这小子明明是成心占我们的便宜！周颠大师在江湖辈分极高，他若是大师之徒，在场诸位岂非都是他的徒子徒孙？"于是许多人附和道："这小子当真不怀好意！""他决不可能是颠仙大师的徒弟！"

南拳王正待再说，人群后突然传出一个洪亮的声音："诸位朋友不必猜疑，这位小友正是颠仙大师的传人！"

众人眼光齐刷刷朝说话人看去，只见场院边走来六人，中间一位虎目狮鼻的威严老者，正是中州大侠高云天；左边一位留三绺长须的清癯老者，却是关中大侠熊青；右边一位慈眉善目的高僧，是少林达摩院长老了空大师。后面跟着三人，除了方新、叶蓉，还有一位紫脸膛的汉子。他是高云天首徒，叶蓉的师兄，叫钱士华。

既然中州大侠说了话，大家自然相信。于是，刚才浓云密布的杀气立即变成了热烈欢快的气氛。

叶岚、蔡虹玉与在场英雄一一见过。

高云天大声道："诸位朋友，大家难得一聚，今日老夫做东，请到寒舍喝一杯淡酒。"

中州大侠相请，谁好意思不去？众人齐声欢呼，随着高云天逶迤朝开封行去，路上又有一番热闹。

叶蓉紧挨在叶岚身边，生恐他又会离开自己，一步也不拉开。

蔡虹玉见他们兄妹亲热，自然不便亲近叶岚。可她与其他人素不相识，而她本又性格冷僻，不爱说话，所以一个人落在后面，默默跟着。其余众人有说有笑，而叶岚又一心在妹妹身上，也就没人注意她了。

众豪杰随着高云天浩浩荡荡进了开封城，直奔高家大院。高云天大摆酒席，招待众人。

叶岚直到入席，才发现许久不见蔡虹玉了，找遍高家大院也不见她人影，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正闷吃闷喝间，叶岚忽听上首一席的刘松道："贵寺出了王姑娘这等高弟，真是可喜可贺！"他与了空大师同席，这话他是对了空说的。他对王明颖耿耿于怀，所以话中带刺。

了空听他口气虽极恭维，神色却大大不悦，心中有数，微笑道："王姑娘若有得罪刘施主之处，还望刘施主莫与计较！"

刘松不冷不热道："岂敢！岂敢！贵寺掌门之徒，老夫敢计较么？"

了空摇头道："施主错了，她并非敝寺门人，更非方丈弟子。"

刘松冷笑道："老夫并非瞎子，她那套达摩剑法，若非你寺中了字辈高僧所授，决不能达到那般境界。"

了空苦笑道："看来老衲若不将王姑娘的事情说清，刘施主是定要怪罪敝寺的了！"

刘松也不做声，来个默认。

叶岚听他们谈到王明颖，不由停了吃喝，侧耳倾听。

了空叹了口气道："王姑娘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少林俗家弟子，其祖比老衲尚高一辈，其父与老衲同辈。后来王家全家除了这位王姑娘，均被仇家暗害了。那时王姑娘才只三四岁，方丈师兄念在她祖、父两代皆是少林弟子份上，又怜她孤苦无依，于是抱上少林，寄养在附近农家。吃用穿着全由寺中供给，方丈师兄也不时去看望她。她聪明活泼，逗人喜爱，寺中僧人都很爱护她，却将她护得性格骄纵。她爱学武，大家也都愿教她。原本只是教他玩玩，强身健体，不料她悟性极高，聪明绝顶，居然将一套达摩剑法练得小有所成。长成大姑娘后，她便自行下山闯荡江湖，却不知怎么得罪了刘施主？"

叶岚听了了空这一番话，心中想道："原来王姑娘身世也是如此可怜，和虹玉一样，没了爹娘！"

刘松被王明颖削断长剑，心中始终愤愤，一直把这笔帐记在少林寺头上，这时方知自己错了，忙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这位姑娘在江湖如此胡闹，只怕得罪的人不会少。"

了空道："那也无可奈何。她既非少林门下弟子，少林自然管她不着。"

这时筵席已近尾声，有的已在用茶聊天，有的已下席辞去。

高云天将叶岚叫进内院，在一间书房停了下来。了空、熊青、钱士华、方新、叶蓉也跟了进来。七人分宾主坐好后，有下人端上茶来，一一递过。

高云天看着叶岚道："小友，老夫听蓉儿说，你是他没见过面的哥哥叶岚，并有手镯为证，这个老夫相信。可你说是颠仙大师的传人，老夫却还有些疑问。所以要考你两个问题，望小友好生答来。"

叶岚道："就怕在下愚昧，做不好高大侠出的题目。"忽然想到："不知他要出什么古怪问题来考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只怕又要生出什么枝节，不如先将地宫之事告诉了空大师。"于是接着道："在下有一事想先告诉了空大师，请高大侠稍待。"

高云天点了点头。

了空喧了一声佛号，问道："小施主要告诉老衲什么事情？"

叶岚于是将地宫之事说了。

了空本是超出六界的有道高僧，听了《洗髓经》和《易筋经》在地宫中的消息，也不由激动道："阿弥陀佛！老衲代表少林感谢施主了！"要知这两本经书乃少林武功精华，无上绝学，已失落数百余年。数百年来，少林寺高僧从未停止过寻找，但始终毫无线索。今日忽然听了这个消息，怎能不令这位高僧激动？又怎能不感谢叶岚？

了空对高云天、熊青稽首道："两位大侠，老衲须即速回山，告之掌门师兄，就此别过。"又对叶岚道："小施主有空务必上少林一游！"说罢匆匆去了。

叶岚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转对高云天道："请高大侠指教！"他口气虽极自信，心中其实没底。因为中州大侠决非凡人，而非凡的人出的题绝不是容易做的。

高云天笑了笑道："这第一道题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小友先请尝尝杯中之茶，再说说这茶的来历。这便是第一道题了。"

叶岚先是一愕，随即大喜，心想："这道题可难不倒我。你哪里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正是茶道高手，只要是天下有名的茶，他一定要弄来尝尝，而且还有一套烹茶绝技。连带我也对茶道略知一二，这回我可是又沾了师父的光了！"

他心中想着，手上已端起茶杯，先放在鼻下深深闻了一闻，接着放在唇边，稍稍啜了一口，然后闭目神思，似在品味茶色。顷刻睁开眼来赞道："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可惜煎汤火候稍过，水已老矣。"

高云天睁大了双眼道："你且说说看，茶是什么茶，水是什么水，又何谓水老？"

叶岚道："茶是西湖龙井中的狮峰龙井，乃西湖龙井中的上品。水是峡洲扇子山下蛤蟆口水，也是水中上品。以上品之水，煎上品之茶，本该其味无穷，可如今这茶却有些难以下咽。煎茶之水有老、嫩之分，水之嫩者，入口即觉其质轻而不实；水之老者，下喉始觉其质重而难咽，二者均不堪饮。唯三沸已过，水味正妙，入口而沉著，下咽而轻扬，挢舌试之，空如无物，水候至此，才可说是到了极妙处！若掌握了煎茶水候，则茶味至甘而香，令饮者不忍下咽。"

钱士华和方新、叶蓉听得目瞪口呆，高云天和熊青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赞道："想不到小友茶道居然如此之高！"

叶岚脸有得色，问道："在下这份答案，高大侠可满意么？"

高云天连道："满意，满意，十分满意！"

叶岚微微一笑道："请高大侠出第二道题。"他急着去找蔡虹玉，想早点结束这场考试。

高云天慢吞吞道："老夫这第二道题嘛……"边说边从抽屉内拿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张纸来铺在桌上，却原来是一个棋盘。然后将旗子倒在桌上，拿了其中的一部分在棋盘上摆好，对叶岚道："老夫要和你对弈这盘残局，不知小友可有兴趣。"

叶岚心中又是一阵高兴。他师父非但茶道高，棋道更高。而且对弈棋素有癖好，天天要找人对弈，找不到人时，便要叶岚停了练功与他弈棋。所以叶岚棋道也很不弱。

他看了那盘棋局一眼，正是师父说的江湖残局"四大名局"之一的"七星聚会"。（其余三局为"野马操田"、"蚯蚓降龙"、"千里独行"）他虽未亲自下过这一局，但见师父与人下过。他笑道："在下棋艺不精，高大侠休得见笑。"

两人于是凝神对弈，不一会便到了物我两忘之境。一时这个横炮，那个跃马；一时这个平车，那个拱卒，杀得难解难分。叶岚驾轻路熟，走得飞快；高云天深谋远虑，十分仔细。十许步下来，叶岚大意失荆洲。高云天跃马踩车，叶岚求胜心切，忙着跳卧槽马。但越急越糟，差点制"帅"于死地。

危急之际，师父的话在耳边响起："弈棋有道，曰：一静，二不恼，三多揣摩。静，即摈弃杂念，聚神理于一，然后俯察棋枰，然后落子有声；不恼，则虽处劣势，也能坦然怡然，于是可养性益寿，于是可背水一战；棋品高者，善弈者，必多揣摩，得入之三韬六略，必然帷幕有度，虽未斗数回合，胜负大略已定。"他遽然一惊，立刻凝神静气，再不轻率冒进，深思熟虑之后方才落子。不数回合便已扳回劣势。

最后他突走险着，舍中炮而将左车深入腹地，与右马遥相呼应，将敌将逼于一隅。

高云天将棋一推，笑道："不必再下，老夫输了。楸枰之道，足可显其志而达其意，棋道也可谓人道。小友于棋枰之上，纵横驰骋，虽勇猛而不躁进，似狂放而实沉着，果然是大将风度，不愧为颠仙老前辈的高足！"说罢与熊青哈哈大笑，几个小青年不明所以，也莫名其妙跟着笑了起来。

笑罢，高云天问道："你可知老夫为何以茶道和棋道来考你么？"

叶岚摇头道："在下不知，正要请教高大侠。"

高云天笑道："老夫少时见过尊师，有一次他老人家与老夫师祖下棋，下的便是这局七星聚会，老夫就站在旁边，所以对尊师棋路记得甚清。你棋路与他老人家一模一样，自然是跟他老人家学的了。"歇了歇接着道："两位老人下完棋后，又在一起煎茶自怡，也是老夫侍奉。尊师于茶之一道亦甚精，老夫当时给他老人家煮的就是西湖龙井中的狮峰龙井，他老人家也作了一番品评，正与小友大同小异。"说罢又是一阵大笑道："今日能见颠仙高足一展所学，真是大快平生！"忽又一转话题道："你们兄妹团圆，叶大人夫妇在地下也该安心了！老夫也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叶岚慌忙拜倒在地道："高大侠义薄云天，晚辈永生不忘大恩大德！"

高云天扶起他笑道："看来我们这称呼还有些麻烦。"

熊青也笑道："可不是吗！"

高云天又道："颠仙老前辈与我师祖同辈，他的徒弟自然比我高了一辈，你自称晚辈大大不妥。"

钱士华心想："你比我师父长了一辈，岂不比我高了两辈？"

方新更在心里大叫糟糕，他与叶蓉是一对恋人，但他师父与中州大侠同辈，自己岂非比叶岚矮了两辈，成了叶岚的师侄孙？叶蓉岂不成了自己的师姑奶？

叶岚兄妹听了高云天的话，甚是尴尬。古人最是讲究长幼辈分，在这上头是不能有差错的。

熊青又笑道：“可是蓉儿又是你的徒弟，这不是变成一笔糊涂帐？”

几位少年人一听，都想道："这可不真是一笔糊涂帐！我们几人以后却如何称呼？"

高云天朗笑道："我们也不是世俗之人，不必太过拘泥这套礼法。"转对叶岚道："老夫就唤你小友便了，你只须不叫老夫前辈，其余叫什么就随你便吧。"然后又对钱士华、叶蓉、方新道："你们还是照原，以年龄论交吧。"

方新大喜，走过去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叶大哥"。

于是几位年轻人又有一番热闹。

又盘桓了一些时候，叶岚想起蔡虹玉来，对高云天、熊青道："两位大侠，在下要去找一位朋友，容后再叙。"

高云天笑道："是不是刚才那位姑娘？"

叶岚脸上微红道："是！"

高云天挥手道：“小友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