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四章 君主寡恩多疑忌，谁人能解女儿心（一）

素有“六朝金粉”之誉的十里秦淮，历来是金陵古都的繁华之地。唐人杜牧有诗咏秦淮景象曰：“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秦淮灯光当数灯船最甲天下。“泛舟秦淮”始于西晋，其时游船仿中原马车的华盖之状，取南方的渔舟之身，遂造出秦淮“画舫”。待到明初，十里秦淮的画舫灯船更是盛况空前。叶岚到时，正是薄暮须臾，一眼望去，河上船头船尾挂灯，两岸河房张彩，灯船毕集，火龙蜿蜒，桨声灯影格外迷人。至于那些船点、船茶、船菜，更是应有尽有。

话说叶岚找到了秦淮河畔，他一身富家公子打扮，摇摇摆摆上了一艘古朴典雅、珠帘丝幛的清溪画舫。舱内坐着一人，正是秦通。叶岚问起齐英，知道她已进了尚书府，齐泰已经认了她这个女儿。

两人也不要歌女陪侍，只要了酒菜，一边吃喝观赏，一边悄悄说话。秦通道：“这次在金陵探得三件大事，一是皇上逮了周王朱橚之后，便将对其他几位皇叔下手；二是据说陕西法门寺地宫钥匙已现江湖，地宫藏宝即将问世，其中还有少林失踪已久的两部经书《易筋经》和《洗髓经》。”

叶岚“哦”了一声道：“少林寺乃名门正派，这事我们可不能不管。”沉思了一下又道：“可知皇宫中有些什么高手？”

秦通道：“锦衣卫除了正副统领魏卫、陈明全外，高手尚有侯文周、舒百群等。更有五个出名难惹的人物，武功皆当不在老奴之下。”

叶岚吃了一惊，秦通武功之高，他是知道的，这五人居然如此厉害，不由问道：“却不知是五个什么人物，武功竟这般了得？”

秦通道：“这五人并非锦衣卫，是皇上重金礼聘的江湖高人，一个叫卢道笙，是现今泰山掌门人的师叔，风雷掌三十年前就已震惊江湖；又有三人分别是崆峒、恒山、衡山三派前辈高手匡永全、韩祖忠、厉万春；还有一个西域胡人，叫伽洛，是密宗派高手。他们都是隐居多年不出的高人，不过溺不得皇上面子，又听说皇上是一位仁明圣君，求才若渴，这才在皇上登基时出了山。”

叶岚听说宫中有这许多高人，不禁忧形于色。因为他知道，他不过一介草民，要朝见天子谈何容易！然师父所嘱之事既重大，又属密事，不能随便让朝中大臣转禀，一旦落入奸人耳中，那时反速祸乱，所以原打算晚上高来高去，私会皇上。但宫中既有这等高手，要偷入皇宫见允炆，实在难如登天。

他正思想间,忽又听得秦通道：“这第三件事却是一桩大大的冤案，更牵扯到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叶岚闻言，忙收回思绪，继续听秦通道：“杭州知府张方为官清正廉明，他有一个知己朋友叫黄崇先，两人最是相得，与另外一个叫蒋静心的合称江南三才子。那个蒋静心已死倒也罢了，这两人却不知怎生得罪了浙江都指挥鲁信。鲁信无中生有，奏了张方一本，诬陷他与黄崇先串通周王谋反。皇上听信诬告之言，将张、黄二人及家属押解入京打入了天牢。黄崇先有个儿子，正是近几年名动江湖的少年英雄玉箫公子黄浩；张方有个女儿，叫张丽君，是黄浩的未婚妻子，武功也非常了得。这两人那时正在唐古拉山与一个大魔头决斗，闻家变赶回，费了许多周折才得以在天牢中见了父母一面。张方、黄崇先知一对儿女武功奇高，深恐他们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敦敦告诫他们，要他们不得忤逆朝廷，宁可朝廷负他，不可他负朝廷。”（关于黄浩事亦见《剑侠缘》）

叶岚听得叹了口气，接着听秦通道：“黄浩、丽君最是孝顺，父命难违，两人只好在京师托朋友帮忙搭救双亲。不知是哪个奸人在皇上面前搬弄口舌，说黄浩、丽君武功高强，欲图劫狱谋反。皇上大怒，即命五大高手全部出动，非将黄浩、丽君拿获归案不可。”

叶岚诧道：“允炆怎会将五大高手全部派了去？而这五人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又怎肯联手去对付两个年轻小辈？”

秦通道：“皇上或许风闻过黄浩的厉害吧。那五人虽不肯有失身份，但一来是皇命所差，不能不去；二来是黄浩名头实在太响，他们心中也确实有所顾忌。”

叶岚对黄浩早有所闻，而且心仪已久，听说他有难，心想若有机会，定当助他一臂之力。

沉默了一会，叶岚突然问道：“你刚才说，那五大高手皆已出宫？他们是何时出宫的？”

秦通道：“不错，他们就是今晚出宫的。”

叶岚断然道：“机不可失，我们马上入宫！”

二人略作准备，待到亥时尾，夜已深沉，便到了紫禁城外。叶岚从西安门入宫，秦通在外接应。

宫中长期太平，守卫军士都有些怠惰，所以叶岚进宫城之后，一路顺利。出江湖之前，他师父已将宫中情形、道路及宫室位置讲得一清二楚，他进皇宫后稍一观察，便朝正南一栋寝宫奔去。他认准了那是帝王宿处，转了几转，已到那寝宫前。他跃上宫顶往下一窥探，并不见皇帝影儿，却不知这么晚允炆去了哪儿。他艺高人胆大，偷下寝宫，抓了一个太监逼问，方知皇上还在御书房。他对皇宫各宫室位置记得极清，很快到了御书房，仍偷上宫顶窥伺。

书房正中一张书桌后坐着一人，身穿龙袍，额颅稍偏，正是当今皇上允炆。

书桌前垂手站着二人，一是兵部尚书齐泰，一是太常卿黄子澄。叶岚虽不认得他们，但皇帝一看便知。这时正听见允炆道：“燕、齐二王素常傲慢，朕虑其蔑视皇权，欲除之，当先除谁？”

一人道：“燕王长期告病不朝，日日练兵，大量招罗异人术士，只怕已有二心，应先除之。”

允炆又道：“但燕王素善用兵，北卒又劲，奈何？”

另一人道：“今北边有寇警，陛下可以防边为名，遣大将戍守开平，将燕王兵将尽调出塞，去其尾翼，则可除矣。”

允炆大喜道：“爱卿此言甚得朕心，朕即着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左布正使，以谢贵为都指挥使，令他们暗察燕王动静。”

叶岚听了心道：“你上月围开封，执周王，已引得诸王不满，如今又这般做法，只怕会逼得诸王非反不可！”

这时齐泰、黄子澄告退，允炆仍坐在那儿想心事，忽见一人从宫顶落下，正正站在他书桌前，龙心大恐，颤声道：“你，你......”

叶岚冷冷道：“你不必惊慌，我此来并无恶意。”

允炆惊魂稍定，他想这人既能潜入戒备森严的皇宫，自然武功极高，他的卫士都在宫外，不得他宣召，谁也不敢擅入。但他若呼喊，这人先便将他害了。他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只得强作镇定道：“你是谁？深夜见朕何为？”

叶岚道：“我叫叶岚，前朝叶训导之子。”

允炆忽又大恐道：“你，你是来替你父报仇？但叶爱卿之死系朕先皇祖所为，非关朕事。”

叶岚见他为保性命，哪里还有半点皇帝尊严，冷笑道：“我爹爹是朱元璋害死，这我知道，但朱元璋既死，我要报仇，不找你这皇位继承人却去找谁？”他见允炆脸色大变，稍稍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我既说此来并无恶意，便决不会动你，你大可放心。”

允炆早已吓得冷汗淋林，闻言才松了口气，道：“爱卿深夜找朕何事？”

他居然称叶岚为“爱卿”，叶岚暗暗好笑，脸色一端道：“我此来奉师命转告你几句话......”

允炆急问道：“你师父是谁？转告何事？”

叶岚道：“我师父就是你先皇祖用火烧之、用水淹之而不死，可一月不食如故的那人。”

允炆大惊，心想：“这个老怪物先皇祖亦敬而畏之，他若要生事，朕可就头痛了。”随问道：“周颠仙师？他在哪儿？”

叶岚道：“他老人家在哪儿你就别管了。他要我告诉你，诸王骄横原是意料中事，但你无根无据便围开封，逮周王，实在是大大的错了。诸王皆你叔父辈，怎可动辄削职迁徙？当以仁义亲情感化他们，方可将祸患消弭于无形。似你们刚才所议，只会逼得燕王速反。你们叔侄相残事小，可怜战乱一起，天下多少百姓将家破人亡。你若尚有一点仁爱之心，当为天下百姓着想！”

允炆见他词锋咄咄逼人，满口你呀你的，哪里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心中大大不悦，但却不敢发作，只脸色稍有不豫道：“他们意欲谋反，抢朕皇位，朕莫非也不管么？”

叶岚知道，自古帝王都是一样，最忌的就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就算亲如父子兄弟，那也是下手决不容情的。情知要劝得允炆回心转意，实在毫无把握，但也不能不尽人事。于是他又道：“他们果真要抢你皇位，自是不该。但你既无凭据，便不该随意入人以罪。你再进逼一步，祸乱立生。你不觉得这样做太愚蠢了吗？”古往今来，敢当面斥责帝王愚蠢的，只怕也没有几人。

允炆脸色阵青阵白，心中想道：“你是叶居升的儿子，自然记着朕家与你的杀父之仇。你师父亦怀恨先祖，故这次欲助诸王夺朕天下。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朕可不能中了你们的奸计。”口中却道：“爱卿所言极是，朕当重新审议，再决良策。”

叶岚道：“你好自为之，若有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尚可助你一臂之力。”说罢丢下允炆在那儿发愣，仍然跃上宫顶，从原路出了宫。

他与秦通会合后，决定明日竟赴陕西探地宫之密。

尚未安歇，便听得外面人喊马嘶。叶岚往窗外一看，街上灯火通明，满街乱哄哄的，到处都是锦衣卫。又听得街边有人轻声议论道：“听说半个时辰前有刺客进宫，皇上有旨，拿到刺客的赏黄金千两。”“刺客是谁？”“听说是前朝叶训导的儿子。”

叶岚大惊，与秦通暗中摸出店去，趁着街上正乱，加之秦通路熟，拐弯抹角不久便到了洪武门，潜上了城楼。秦通突其不意杀了几个值岗的士兵，二人便从城楼上跃出城去，展开轻功急奔了两个时辰，天已大明，才渐渐放缓了脚步。

刚转过山坳，前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兵刃撞击声。抬眼看去，正见荒野空旷处，六男三女杀得难解难分，而且个个都是高手，哪一个也不比他俩差。这一下只看得二人大是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