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 才出师门风云至 一入江湖是非多（二）

后面骑士哪里见过这等威势，一齐收住缰绳，不敢再追。

黑脸老者抢到的那匹坐骑脚程甚快，不一刻追上了叶岚、齐英。三人勒住奔马，缓缓而行。

齐英对老者既感激又佩服，连声道谢。老者只哼了一声以示回答。她甚为尴尬，满脸通红。

叶岚见状忙道：“齐姑娘，秦叔素不喜欢说话。”接着自我介绍，“在下叶岚……”见齐英仍低着头，便停住不说。三人于是默默赶路。

不久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叶岚将马勒往右手一条大道，侧头看着齐英：“在下此去前往应天府有事，齐姑娘意欲何往？”

齐英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低地道：“上京师找我爹爹。”

叶岚心中暗忖，这姑娘莫非真是兵部尚书齐泰的女儿？

齐英见了叶岚神色，知道他心有所疑。她与叶岚虽初会乍见，却本能地觉得他可以信赖，因而叹道：“这也难怪公子不信！我们既然同路，叶公子且慢慢听我说来。”

原来齐英的外祖洪常，本是一家镖局的总镖头，后因失了一笔数额巨大的镖银，弄得镖局关了门，妻子一病不起，终于抛下了他和女儿洪霞撒手去了。洪常谋生乏术，无奈带着女儿漂泊江湖，卖解为生。洪霞年轻漂亮，因此生出过不少是非，好在他父女俩武功都不弱，地方上的流氓地痞尚可对付得了，倒也没吃过什么亏。

洪武十三年，他们到了溧水地面，这儿有一户恶霸，养了一批身怀武功的打手，见洪霞貌美，欲强占为小妾，将洪常打得伤重至死。洪霞无助之际，是齐泰救了她。她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与齐泰缠绵数月，怀了身孕。齐泰家是当地名门望族，见洪霞是江湖卖解女子，不准齐泰和她往来，并将她赶出溧水。洪霞既进不了齐家大门，齐泰也从此杳无音信。可怜她拖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还要出外摆场混饭吃。要不是为了孩子，她哪里活得下去！她艰难地生下了孩子，又艰难地养大了孩子。因为她心中有一个意念支撑着，那就是要把孩子哺育成人，然后找到“丈夫”，然后将女儿交给他。

这位可怜的女子，虽将女儿抚养大了，但她终没能见齐泰一面，没能将女儿亲手交给他。七年前的一个晚上，伴着凄风苦雨，伴着一行长长的蜡泪，伴着十二岁女儿的哀哀哭泣，她含恨去了，死不瞑目。咽气前，她颤抖着拿出一条珍重收藏了十多年的项链，断断续续对女儿说：“你……拿了，它……去，去见，你的，爹，爹……”

叶岚听了这段往事，剑眉倒竖，勃然道：“齐泰无情无义，在下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齐英幽幽叹了口气：“其实这也不能怪爹爹，只怨我娘命苦！”

叶岚情知齐泰虽是迫于父母之命，但他十多年避而不见齐英母亲，这明摆着是始乱终弃。如此看来，就算齐英找到了他，他也未必会认这个女儿。心中不由生出无限怜惜，暗忖：“我虽有心助她父女团圆，只是和她无亲无故，有些事甚不好处，不如……”他略一犹豫，望着齐英道：“齐姑娘，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齐英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叶公子有话请说。”

“我想认你作义妹，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齐英自母亲去世后，七年来孤身一人漂泊无定，现在能认一个哥哥，不由喜出望外，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无限欣喜道：“只要大哥不嫌弃，小妹求之不得！”说罢跳下马向叶岚磕头行礼。

从此，齐英与叶岚同了一路，前往京师。

一入衡山县境，著名的南岳衡山遥遥在望。

衡山群峰嵯峨，气势磅礴，层峦叠嶂，姿态万千。过名山而不入，实在是件憾事。但叶岚身有要事，不能耽搁，这种探奇览胜的闲情逸致只有留诸异日了。

绕过衡山便到岭坡。岭坡是一个大镇，街头第一栋高楼便是镇上最大的酒楼。楼上一面酒旗迎风招展，门上方三个镀金大字：英雄楼。两边一幅对联书曰：“迎三山豪客，接五岳嘉宾”，字体龙飞凤舞，遒劲刚健。大门内外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三人一打听，方知今日是恒山派开帮结派的节日。每年的这一日，衡山派都要广结善缘，凡是到了衡州地面的英雄豪杰，衡山派一日三餐招待。齐英大喜，拖着叶岚径往英雄楼走去，黑脸老者略一犹豫也跟了进去。

他们找了空位坐好后，齐英突然粉脸微红道：“大哥，我要出去一下。”说罢匆匆出去了。

叶岚扫了一眼，厅内摆了几十张桌子，一大半已坐满，酒菜也已摆好，只是没人动筷。他肚子虽饿，却也不好意思先吃。正当他将目光收回时，忽见厅门口进来两人，却是郎平安陪着一位神清气朗的五十多岁老者。

坐在靠厅门口的客人纷纷离坐与这两人打招呼。郎平安边回礼边道：“师叔，人都满了，只等您来开席。”按照惯例，开席前由衡山派一位与掌门同辈的人物说上几句结交天下英雄的客套话。

那位老者在大厅中间站定后，双目自内而外扫过，正要拱手说话，忽然定定盯住黑脸老者，再不移开。

黑脸老者缓缓站起，双手微抱，朝盯着自己的那位老者朗声道：“老夫见过刘大侠。”被他称为刘大侠的那位老者沉声道：“秦通，你两年前逃得性命，隐迹埋形，如今又要来为害江湖么？”（此事见拙著《剑箫缘》）

众人一听秦通之名，俱神色大变，全厅顿时哗然：“原来是这魔头！”“这魔头也真大胆，居然还敢到江湖上来抛头露面！”

秦通神色一变，冷笑道：“老夫今日虽不是来生事，却也并非怕了你刘松！”

站在刘松身旁的郎平安大怒，唰的一声，剑已出鞘，口中喝道：“大胆，这衡山地面可是你撒野的地方么？”

秦通冷冷道：“哼，衡山地面又怎样？”

郎平安身形方动，刘松一摆手道：“这儿都是贵宾，不可惊扰了他们。”然后转向秦通：“你可有胆和老夫出去一搏？”

秦通淡淡道：“有何不敢！”然后对叶岚道：“少主，这是老奴的事，与少主无关。老奴去去就来。”

叶岚没有作声，只深深看了秦通一眼。

秦通却没想到，他那一声“少主”已给叶岚惹下了许多麻烦，伏下了无数凶险。他和刘松去后，叶岚立刻被一群衡山弟子围住，

郎平安用剑指定叶岚喝道：“小子和那魔头是什么关系？你们到衡山来有何图谋？若从实说来，尚可从宽发落，否则，郎某的剑可不认得人！”

叶岚如若未闻，自顾自拿起桌上的酒壶，将壶嘴放入口内，一口气干完了一壶老酒。然后摇摇晃晃站起来，伸了伸腰，口中含含糊糊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郎平安大怒，将手中剑一抖：“你不说，郎某要不客气了!”

另一位衡山弟子道：“师兄，这小子是那魔头的小主人，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何不先废了他再说!”

郎平安道：“好，你既不说，那也怨不得我!”一剑朝叶岚左肩胛刺去。

叶岚胡乱一闪，那一剑竟未刺中他肩胛，而是贴着他衣服险险滑过。

郎平安脸色一变，第二剑又待出手，突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笑道：“衡山剑法果然了得！”众人但觉眼前一花，叶岚身旁已多了一人。

叶岚心头一跳，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位身着紧身蓝服、腰佩长剑的绝色少女！但见她身材窈窕，曲线玲珑，肤色欺霜赛雪，眼波盈盈欲滴。众人不觉都看得呆了。

这姑娘的话谁也听得出来，是讽刺郎平安以衡山掌门首席弟子的身份，居然对一个不会武功的人骤下杀手。姑娘见叶岚非但不还手，而且避得甚为狼狈，所以料定他没有武功。

郎平安给那姑娘一说，觉得确实有失身份，但若就此作罢，那就更失面子了。于是他脸一沉：“姑娘最好莫管闲事！”

那位姑娘娇哼了一声：“姑娘我看着有些不顺眼！”

郎平安强忍怒火道：“姑娘是哪一派门下？师父是谁？”

那姑娘放开银铃般的声音笑道：“姑娘可不是来与你攀师门情谊的，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郎平安耐着性子道：“姑娘可知这小子是谁？”说着一指叶岚，“他与一个大魔头有些牵连……”

姑娘也不理会他，转向叶岚道：“呆子……”却见叶岚将双目闭了，好似眼前的事与他无关，倒是她与郎平安的事了。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娇喝道：“呆子，你怎么啦？”

她喝声才落，郎平安一剑刺了过去，口中说道：“看这小子动是不动。”剑尖离叶岚咽喉不到三寸。

郎平安并非真想要他性命，只不过试他一试。正待将剑撤回，忽觉眼前青光一闪，耳听“铮”的一声响，握剑的手也微微一震。随即听得有人道：“好快的身手!”“好一柄宝剑！”原来那位姑娘在刻不容缓之际拔出了腰间佩剑，横插过去，正正挡住了郎平安的剑尖。手法之快，竟没有人看见她是怎么拔剑的。她手中剑更是一柄好剑，寒光闪闪，宛如一泓碧水。

郎平安撤回剑，怒喝道：“姑娘定要插手么？”

那位姑娘咯咯笑道：“姑娘今日不想动手。”口说不动手，手上已连环三式攻出，一式比一式急，一式比一式奇。

郎平安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退几步，不由大怒，身形才一稳住，就要展开剑式反击。谁知那位姑娘猛攻三剑后，突然撤了回去，左手抓住那叶岚右臂，娇笑了一声道：“姑娘失陪了。”话声方落，“呼”的一声跃了起来，带着叶岚越过众人头顶，双双落在门口，再一晃身便不见了踪影。郎平安这个跟头栽得大了，只气得脸色发青，一言不发，拔腿冲出英雄楼。

那位蓝衣姑娘带着叶岚到了一个空旷处停下，道：“好了，呆子，没事了。”她见他仍闭着眼睛不出声，不由奇道：“呆子，你莫非吓坏了?”

叶岚摇了摇头。

姑娘不悦道：“那你为何不睁开眼来？”

叶岚这回开口了：“因为小生不敢睁眼。”

姑娘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小生一睁眼就会看见姑娘。”青年叹了口气。

蓝衣姑娘大怒，俏脸一沉道：“姑娘又不是妖魔鬼怪！你……”

叶岚突然睁开眼，连连摇头道：“错了，错了，姑娘冤枉小生了！”

姑娘仍神色恼怒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叶岚煞有介事道：“古人形容美人，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小生原本不信。可现在小生只看了姑娘一眼，这魂便飞了；若还看时，只怕连魄也要散去！小生若魂飞魄散，岂不糟糕！”

他这话几近轻薄，蓝衣姑娘非但不恼，反倒噗嗤一声笑道：“好呀，你已看了我两眼，魂魄只怕早已没了，又为何好好站在这儿？”说完不自禁地满脸飞霞。

叶岚也笑道：“小生真个已经魂不附体，魄散九霄，站在这儿的不过是一个空空的躯体罢了。”

姑娘忽然大羞道：“呆子，姑娘有事，不与你说了。”说罢转身要去。

叶岚急道：“姑娘且慢……”

姑娘将跨出的右腿收回，转头道：“呆子，有话快说。”

叶岚脱口将她叫住，却又无话可说，心中一转道：“小生不叫呆子。小生姓叶，叫叶岚，树叶的叶，山岚的岚。”

姑娘板起脸道：“我偏叫你呆子！你以为叫叶岚挺美么？稀罕！”

叶岚道：“小生这名字自然没什么，小生告诉姑娘，不过是想请教姑娘芳名罢了。姑娘肯赐告么？”

姑娘笑骂道：“呆子，你倒挺老实，不打自招。姑娘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叶岚脸色一肃道：“姑娘是小生恩人，小生若连恩人姓名也不知道，岂非，岂非……”

姑娘也脸色一端道：“姑娘我救你不过是兴之所至，谁要你报恩了！”

叶岚一本正经道：“姑娘虽不施恩望报，小生却不肯做知恩不报的小人！”

姑娘神色呆了呆，然后道：“你既如此说，我可不能不告诉你了。本姑娘姓王，叫明颖，明月的明，颖悟的颖。呆子，听明白了吧。”她说完又欲转身离去。叶岚又叫了句“王姑娘”，却无话可说，只呆呆地看着她。王明颖闻声回头，见了叶岚神色，脱口轻道：“叶岚，如若有缘，我们……”猛然省起“有缘”二字欠妥，不由羞得满脸通红，顿了顿脚，转身如飞的去了。

叶岚一怔，随后紧紧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