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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书名:残月作者名:五木翁本章字数:3560更新时间:2020-05-06 10: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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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绿萍朝斡离扑去,尚没与斡离接实,忽听窗门爆响,大惊,惟恐公主有失,硬生生将剑势收住,娇躯一扭,旋风般从窗中冲出。
这时公主已在客店庭院中与明月居老板打得翻翻滚滚。明月居老板使的是一套鹰爪拳,厉害无比。绿萍到时,他笑声中正两手如钩,往公主左肩抓落。公主也自不弱,长剑展开,剑光左缭右绕,剑芒伸缩吞吐,只在那老板周身要害部位盘旋。
完颜亮人未到声音先到:“宗望,不可伤了公主!”明月居老板闻声答道:“是,殿下!”他武功与公主不相上下,这一说话分神,立被公主抢了先机。公主一连数剑,将他逼得不迭后退。绿萍正拟出手,斡离如飞奔至,口绽春雷,截住了她。
公主稍一犹豫,宗望已复猱身而上。于是,四个人成两两一对,联手对敌,完颜亮则站在一旁戒备。
斡离与宗望,一个拳法强劲刚猛,一个鹰爪功凶狠毒辣,一阴一阳,相辅相成,两人居然配合得妙到毫颠。宗望双手十指成钩,或抓或钩,或点或划,只往公主和绿萍双目、咽喉等重要部位攻击。斡离则左拳右掌,掌风如潮,拳影若山,一步一步迫了近去。
公主武功是这四人中最弱的,早已累得脸色发白,喘息粗重,越来越难支持。绿萍虽尚可自保,但她须分心照应公主,也弄得左支右绌,穷于应付。
四人打到分际,宗望趁绿萍剑朝他双腿横扫,随出一招鹰击苍空,凌空跃起丈余,然后斜斜落下,如饿鹰扑食般,左手五指并拢,直插绿萍脑顶,右手拇指和食指弯曲,抓她左肩。绿萍不及挥剑上格,急往右闪,虽躲过了一插一抓之厄,却被宗望将她和公主隔了开来,再难相互照应。公主见绿萍遇险,不顾斡离劈来的一掌,挥剑上挑宗望。她也不过是情急,本没想到能伤人,不料宗望正朝她右侧落来,长剑挥处竟将他右臂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绿萍眼见公主不顾自身安危,不由大急,心慌意乱间,被宗望指尖划过,颈项上留下了五道血痕。才叫得一声苦,公主已被斡离一掌打得直直跌出六七步远。
绿萍情急拼命,招招狠辣,剑剑凶险。她武功本就比宗望高,而宗望又已受伤,不能抵挡,急向一旁避去。绿萍旋风般越过他,抢到斡离背后,挥剑直斩。
斡离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一个急转弯,招出金轮渡劫,右脚飞起,径踢绿萍右腕,而宗望又已从后攻到。绿萍虽欲拼命,无奈以一敌二,功力相去甚远,便要自保也难,如何救得了公主!
公主虽然倒地,但因斡离用的是一股巧劲,所以她只是受了点轻伤。她从地上站起后欲助绿萍,却被完颜亮拦住。她武功比完颜亮稍逊,又受伤在先,哪是完颜亮对手。勉强支撑了二三十招,长剑终被完颜亮双圈锁拿脱手,人也被点了穴道。
完颜亮抱着公主走出庭院,回到店堂,要将她放入自己落脚的房间内,等斡离、宗望制住绿萍再作安排。
他抱着公主刚到房门口,正要开门,忽觉身后有异,不及转身,右脚往后一甩,一招反体撩阴腿,准拟将身后人踢飞。但来人应变迅速,他这一腿非但没踢着来人,反觉足三里穴一麻,整条右腿便如木头一般,再也不能动弹。他情急之下保命要紧,左腿一旋,身子已转了过来,将怀中公主往来人一抛,自己却往后倒去。
来人似没料到完颜亮会将怀中人作武器抛出,匆忙中伸手接住,只觉一阵香风扑面,入手处软绵绵的。那人始知接着的是个女子,不由定睛看去。这一看令他惊叫出声:“清怡!是你!”声音中有惊喜,有激动,也有疑惑,有埋怨。
原来这人竟是张泉。他发现清怡不在巫山已是夜半时分,没与巫山七子告辞,当即匆匆下了山。
张泉一看抱着的是清怡,也没工夫与完颜亮计较,几个纵跃上了屋顶,然后跳出客店,找到一个隐蔽处停了下来,替清怡解开穴道,喘息方定便急急问道:“清怡,你怎么突然不辞而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玄机子大侠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儿?”他心中有许多话,恨不能一口气说出来。
清怡听他如此相问,知道玄机子并没将自己身份告诉他。她心中不知是喜是忧,犹豫道:“我,我是兰……”她想告诉他实情,可话到口边又停住了。她怕呀!她怕张泉知道自己身份后再也不理自己。她当然知道终究是瞒不住的。但她心中只是想:“瞒得一时是一时吧,能和他在一起多呆一刻也好啊!”这样一想,她便下定决心不说了,于是改口:“张泉大哥,我只是不想拖累你。玄机子大侠并没对我说什么,你不要多心!”
张泉紧紧握着她一双柔荑,怜爱地道:“清怡,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清怡心头一阵激动,“我是兰花公主”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她一头扑在张泉怀中,呜呜痛哭起来。她放任着自己的情感,让那刻骨铭心的爱恋、无可奈何的委屈、心理矛盾的痛苦,随着泉涌般的泪水倾泻而出。
张泉大急,搂住她喃喃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你既不肯说,我就不问了。”
过了许久,清怡才停止抽泣。张泉柔声问道:“清怡,你准备到哪儿去?我,我想先去京城……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他想到贾似道里通外国,心急如焚。他下山固然是要找清怡,但更是想早点揭穿贾似道的阴谋,以挽救大宋危亡。
清怡抬头深深望着他,眼眸中蕴蓄着浓浓的忧郁。她当然知道张泉去京城的目的,为了心中的那份爱,也为了人世间的那份正义,她其实早就已经作出了痛苦的抉择。她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好!我随你去。但你想过没有,你无凭无据,皇上又怎会相信你的话?”
张泉给她一问,才想到自己只顾着急,却忘了这至关紧要的一层,不由皱紧眉头连搓双手:“那可怎么办?”清怡想了想道:“你可认识江湖上有名的侠盗神手?”
张泉讶异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道:“早有耳闻,只是未曾谋面。”
清怡道:“我们若能找到他就有办法了。”
张泉正要问,清怡突然神色慌张跳起来:“不好!我要去救绿萍!”说着径往明月居方向奔去。
两人跃上屋顶,越过几重屋面,跳落庭院。庭院中静得怕人,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清怡大惊,惶急轻呼道:“绿萍,绿萍,你在哪儿?”她哪里知道,自己被完颜亮抱走后,赵方和耶律一鸿突然出现。这两人专与斡离作对,而且也与他们一般心事,想掌握清怡以挟制蒙哥和忽必烈。于是绿萍才得以脱身。
张泉双目环顾了一周,发现杨树下倒着一人,过去一看,正是明月居客店老板宗望,他躺在血泊中,已然气绝多时。
两人在客店内外寻找,直到东方发白,仍不见绿萍踪影,只好作罢。既然不见绿萍尸体,料想她不至有事。清怡无奈,跟着张泉走上了去京城的官道。
其时,元人大军已发,宋室形势非常紧张。一路上但见百姓东迁奔波,哭声动地;宋军频繁调动,传令兵在官道上奔跑如穿梭。
张泉心急如焚,也不怕惊世骇俗,大白天拉着清怡展开轻功狂奔。清怡眼见南人百姓流离之苦,都是大汗和父王一手造成,于是更坚定了帮助张泉的决心。
两人不日到了临安。
京城风光果然不同寻常,但见街市繁华,游人络绎不绝;茶楼酒肆,欢歌笑语如常。平民百姓安居乐业,无忧无虑;达官贵人醉生梦死,脑满肠肥。想到前方百姓的凄惨情状,张泉一阵愤怒,一阵悲哀,一阵无奈,一阵惘然,不由感叹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想不到朝廷竟是如此模样!奈何,奈何!”
他们找了一间驿馆安顿好。张泉本来一到临安就准备去找资正殿学士文及翁,但经打听,知道文大人今早入朝有许多事情要办,只怕要到下午才能回府。他心中虽然忧急万分,却也无可如何,只好等到下午去学士府拜见吴大学士了。
他们落脚的这家驿馆,位于西湖边上。他和清怡挑了靠西湖的一个窗边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慢慢享用。
清怡是第一次到临安,但觉南人都城之奢华热闹,确非大都(今北京,当时为元都城)可比。
张泉感受又自不同,他看着西湖上幢幢画舫穿梭往来,听着画舫上传出的靡靡之音;看着那些文人骚客流连名胜风景、指点谈笑,以及达官贵人酒足饭饱、千金一掷为买笑的情状,不由慨然击节吟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吟罢神色一阵黯然,摇了摇头,嘿嘿冷笑了几声,接着自语道,“商女不知亡国恨,实是情非得已!可那些文人骚客又当如何?那些令商女唱《后庭花》的达官贵人更当如何!”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忽然大声问清怡:“清怡,你可读过文及翁文大学士不久前写的《贺新郎》?”
清怡忧虑地摇了摇头,轻道:“张泉大哥,你喝醉了。”
张泉狂笑:“我醉了?我醉了!我不该醉么?”
楼上两百多食客都将目光转到了他身上。他恍如未见,击节高声吟哦:“一勺西湖水,渡江来,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石尽,烟渺黍离之地。更不复、新亭堕泪。簇乐红妆摇画舫,问中流击楫何人是。千古恨,几时洗!”他吟到这里,情绪愈加激动,人也站了起来。任清怡百般劝解,却如何劝得住!只听他声音更大道:“余生自负澄清志。更有谁,潘溪未遇,傅岩未起。国事如今谁依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他吟到这里,只是反反复复地感叹着:“天下事,可知矣!”数遍之后,忽然觉得意兴萧然,一屁股坐下去,神色呆呆地叹道:“那些自命清高的文士固然可恶,文大学士又哪里知道,更令人痛恨的却是贾似道这般的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