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中）

我原是想趁这个时间里请他解惑的，可耳畔呼呼的风声昭示着我们如今的行进速度究竟是有多快。莫说是张开嘴了，我现在就连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急什么急？

方才我听那群青衣喽啰们说，他这样急匆匆的来，是发现了开启密阵寻得宝物的真正办法。

可喜可贺，那便真是要恭喜你了。当年那么多人屠村也没能得到的宝物，马上就要被你收入囊中了。

我终于回到了记忆中的小山村，那里同我料想的样子分毫不差。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这里遍地都是断剑残骸和累累白骨。

像是为了证明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即便已经时隔多年，这里的土地竟然还是猩红发乌的颜色，连空气中也充盈着渡不尽的森森黑气。

这里的怨气太多太大了，让我这个皮脆血少能力低微的正道小白菜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异常。

不可抑制的，我同多年前一样，伸手攥住了男人腰间的衣料。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不长高，老娘其实高着呢！换了你被一直拎着后脖领子走路，你指不定还没有我高呢。

男人似乎因为我的动作微微地僵硬了腰身，连拎着我脖领子的动作也不那么自然流畅了。

他似乎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将我同他周围黑漆漆的怨气尽数吸入体内。不错不错，还是知道怜香惜玉的，孺子可教。

哦吼，大哥，我宁愿你不要如此怜香惜玉。若我从前只是喘不上气，那此刻便是要聋了一双听觉敏锐的耳朵。

那些阴魂怨鬼被飞快的吞噬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和咆哮。我以为不会难过了，毕竟，比起这样没有神志，日日只知道漫无目的的游荡，甚至是逃脱出去为祸世间，我更愿意他们早日结束这痛苦的折磨。

可即便我自认想的通透，看着眼前的情景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我在心里极力地安慰着另一个脆弱的自己“没关系的，没关系的。你不要哭，他们也一定很想早日从这炼狱一样的地方解脱的......”

他似乎并不很在乎我的眼泪，依旧提着我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

大青山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了。这里常年被怨气腐蚀，早早便将风水坏了个彻底。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是溪水断流山泉干涸，百兽匿迹寸草不生。

他又拎着我踏上了他的飞剑，冲着最高的那座山头掠去。

我想，他大概是知道我在修行方面是个实心大白菜的，所以上了大青山便终于把我的脖领子给放开了。

很好，自一个时辰又两刻的返祖现象之后，我终于又恢复了直立行走。挺好的，我想。好歹他没直接把我扔到那个炼狱里喂鬼魂呢！

可要不了多久，我便会知道，他留下我的真正目的了。

说实话，我自浅水村生活了那样久，竟从不知道这村子后面的大青山上竟然还有如此玄妙的阵法。

若让庆元长老那个老头子看见，非把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不可。

他看着这阵法，眼中掠过了冷冷的光，我仿佛还看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嘲讽的笑。

他也不管束我，就那样席地而坐，直接从肉身中脱出神魂来解阵，看起来是半点也不把我当外人的，对我倒是放心。

也对。我那么喜欢他,怎么舍得让他在这种时候出错呢？于是我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笑盈盈的看着他。

离得近了，我便更知道他的美了。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明明是个男人，我却觉得他的长相比宗门里最最漂亮了五师姐还要精致。

剥了壳的鸡蛋般嫩滑白皙的脸，斜飞入鬓细长浓黑的眉，含满了清泉冬雪般狭长的眼，高挺秀气的鼻梁，还有不点而朱形状完美的唇。

我像个花痴一般直愣愣的看着他发呆，我喜欢的男人啊，真是怎么看着都优秀。

他真是个极有能力的人了。那样复杂而又庞大的阵法，他竟只花了一半个时辰，三下两下便彻底的解决了。看着逐渐显露出来的山洞石门，他脸上也终于绽出一个满意的笑来。

回过头来对上我一双眨也不眨湿漉漉的眼，我察觉到他身体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我也还是笑出声了。这么轻易便被我给吓到了，这个男人真是十足的可爱。

不自然的将视线别开，那男人再次提起我的脖领，将我提进了洞穴深处。好了，得瑟得太大发了，我又变回了史前人类。

这山洞里湿冷冷的，到处都弥漫着刺骨的寒气。更加诡异的是，这山洞里竟然燃不起半点火光来。黑漆漆的视线里，我哆哆嗦嗦地握紧了他拎着我脖领子的手。

“这位大侠，好说好商量，我肯定不跑，你放开我，你拉着我走，我两只手都给你拉，哪里你都随便拉，让我自己走行不行？我……我害怕！”

明明是一片寂静和黑暗，我却仍然感受到了他如剑芒般锐利的视线。像是怕他不相信，我狗腿子一般主动地把自己的双手往他面前递了，以便显示我的诚意。

男人仿佛极少见到像我这样没骨气的，似乎是花费了极多的时间去消化我想表达的那个意思。然后猝不及防的，他收回了被我紧握着的手。

于是我就以一个十分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捂着我可怜的下巴颏眼含热泪。一骨碌的从地上爬起来，我猴子般灵活地窜到男人身边，尽一切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开什么玩笑，这里这么危险，搞不好是要丧了命的。我这个人最是怕死的，我惜命！

斩杀了最后一只守护在前殿里的妖兽，那男人依旧从容地步入这地宫里最中央的地方。

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青衣飘飘纤尘不染，端的是一身雍容的好气度——如果不算上牢牢扒在他后背上，猴子一样的我的话。

我不久前在山洞里崴了脚，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便蹲在地上大哭着喊疼，连一步也不肯走了。

他同我僵持了半刻，然后认了命般弯下身来，要拽我的后脖领子。我灵机一动，猴子般地窜上了他的后背，半点看不出来伤了腿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老娘难道不配直立行走吗？

我想，我大概是不配的。感受到男人仿佛正极力遏制着某种情绪的呼吸，我还是本能的怂了。

“那啥，你看，我腿脚尚好时走了这么久，还是没走到你要去的地方，如今腿脚不好，更是要扯你后腿的。”

看他的神色好似略有缓和，我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既然您大人有大量，想要带着我接着走，那、那其实拎着我和背着我，本质上是差不多的！”

我勉强自己尽快说完，便赶紧闭上眼睛。我手上暗暗地加大了力气，指望着等下他厉声要我下来或者伸手拽我的时候我能撑得久些。

我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他只是紧握了手中的剑，然后将背上的我向上托了托便继续往前走去。

他对我......越来越纵容了。我难以抑制地扬起唇角，对嘛，这样才对。我这么好，你可一定要喜欢上我呀！

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在这座山洞里走了多久，只知道他走几步便要同妖兽斗一斗，走几步便要停在原地解个阵法。

我们走走停停，仿佛走出了很远，又仿佛没有。这山洞里一直是乌漆漆的，一点光亮也没有。在这里，日升月落对着我们终于没有半点意义了。

当我们第一次真正说了些什么别的话的时候，是我第一次伸手对他递出丹药的时候。

他能力再强，也终究不是个铁打的人。所以他也会受伤，受了伤也是要流血，也是会痛的。可大约三天前，他便再也没有吃药了。

我猜，他身上带着的丸药一定都吃光了，可他却丝毫都没有表现出来。的确，若他是别人，被我发现了此刻状态不佳，那我一定撒腿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可他不是别人，他是他自己。于是我赶时赶点，利用着扒在他后背上的那些时间练出了一炉治伤的丹药。

其实原本是不要那么久的，可奈何我一直是个没什么天赋的炼丹学渣。

许是他的情况实在不好，又或许是他认为前面还有更大的危险仍在等待；在我举得手臂发酸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伸出手来接过我的丹药，然后开了他的金口：“多谢。”

听他说出这话，我便又绽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真好，真好。我离成为你的心上人，又进了一步。

我就这样同他一起，并肩作战了许久，久到我以为这辈子大概就要这样过去了。直到我们遇到那只攻击力极强的妖兽。

那妖兽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乌龟壳，按理来说当是水族，偏偏一颗细长硕大的头颅长成了鼍龙的样子，健壮有力的四肢个个都长成了利爪状，覆盖了一层粗黑油亮的被毛。

比起那些个凶名在外的的妖兽，洞穴里这个的长相属实是有些滑稽了。可即便如此，也仍然不能掩盖它惊人的战斗能力。

我之前从没见过他如今日这般狼狈不堪。大片的殷红血迹染透了他的青衣，连怀中凤首箜篌的弦都断了大半。

他终于不再像个飘逸的仙人了，落拓狼狈的模样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我尖叫一声扑到他身边为他诊脉，试图阻断他口中大口呕出的鲜血。

可那怪物似乎被我的尖叫声吸引了，它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渐渐向我们走来。千钧一发之际，我将身上携带着的唯一一株金莲草掷到远处去了。

好在这妖兽凶归凶，傻倒还确实不傻。见到有比他们更有价值更吸引着它的，转身便寻那仙草去了。

惊魂稍定，理智回笼。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被直接挖出来了。啊......我的仙草！足有三五百年的年份啊！我这些年来的私房钱全花在这草上了！

天杀的条件反射，我扔什么不好，偏偏把它给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