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葬礼开始我就努力酝酿着情绪,直到慕淮南进来,我瞅准时机,几乎没耽误片刻就小跑到他的面前,一副悬而欲泣的模样,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拉住慕淮南大哭起来。
“淮南叔,您可来了,您可怜可怜我吧,爸妈都死了,您说,往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啊。”
我一边哭一边悄悄地在慕淮南胸前抹了把鼻涕。
这番话都是管家潘叔,在收拾了两大包行礼抛弃我离开的那天,偷偷交给我的话。他说慕淮南人傻钱多,榜上他准没错。
于是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被养在闺中的大姑娘,听信谗言,竟把传闻中的“冷恶魔”当成人傻钱多的土大款,自己给自己挖了个通往地狱的大坑,跳的还倍儿开心。
……
慕淮南面无表情地将我推开,没有开口,只淡淡看了跟在他身后的助理,那人便会了意。
迈出半步,在我面前正好高出我一个半脑袋,居高临下却没带微笑:“陆总和夫人突然离世,留下这么多事情,我们慕总身为陆总的朋友,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听了这话,我心里踏实一半。但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终究还是不够明确。
我又一次抬眸,眼眶通红,可怜极了。
“慕总您会妥善安置我爸妈,还有那一堆债务和破产的公司,您都会好好处理好的对吗?再也不会拿着砍刀的老男人追在我屁股后面要债了对吗?我终于可以在寂寥的深夜睡一个好觉了对吗?您从小看着我长大,所以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吗?”
连续几个反问句,我明显看见慕淮南因为恼怒而微跳的青筋,他在努力隐忍,给足逝者面子。
况且,他一定也很奇怪,那句“从小看着我长大”是从何而来,他也不过大我七八岁的样子,我也从来没见过他,这句只是为了烘托情绪,想让大家更同情我一点,只有这样,慕淮南才不会拒绝我。
慕淮南一直没有接话,现场几分一度冰冷到极点,我苦巴巴地看着那张面瘫脸,抽泣两声,鼻涕又忍不住流下来了。
我顺手就想拿他的袖子去擦。
却被他用力抽开,我一时没站稳往后趔趄两步,摔坐在地上。
屁股传来的疼痛让我觉得,此时不碰瓷更待何时?仰面正要嚎啕大哭,可嘴巴刚张开,就迎上慕淮南那双阴鸷的眸子,寒意瞬间穿透我的后背,忍不住一个激灵,我吓得赶紧闭了嘴。
“慕总只是一个外人,顶多在某些事情上帮你们一下,至于其他的,还是要陆小姐自己处理了。”说话的又是那个男助理,他礼貌地伸手过来,想要扶起我。
但我既然能准备这么多天,为的就是今天成功靠上慕淮南这座大山,如果今天失败,不光陆家的脸被丢尽,我也迟早让那群追债的卖到窑子里抵债!
横竖都是死,我索性不管不顾了。
“既然这样,要不然我当淮南叔您的内人吧,我没出生的时候我妈就说等孩子出生了就认您做干爹,这些年我不懂事没叫出口过,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叫您一声干爹,就算这些年您原谅我了!”
整个灵堂都安静的吓人,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这里,慕淮南脸色铁青,眼神如狼,看得人浑身战栗,好像随时都会化成猛兽生吞了我。
但除此之外我真的别无他法,陆家一夕之间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必须努力活下来,丢人丢身份又怎样,不丢性命,来日我总有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一天。
我坐在地上,挪了挪屁股靠近慕淮南,扯了他的裤腿,一副恬不知耻又故作娇羞的模样开口:“既然你是我干爹了,亲爹走了你就是我亲爹。那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越说声音越小,就算抱着冒死的决心,在靠近慕淮南的这一刻,还是被他身上的气场震慑。
他身体硬邦邦的,几乎没什么温度,我忍不住颤抖,心里有一种感觉,靠近慕淮南,就像是钻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越来越冷,越来越可怕。
周围偶尔有窃窃私语的讨论,我能零星听到几句,说得不外乎是“陆家这女儿胆子真大,慕淮南的主意都敢打……”
唉,不是我打不打慕淮南的主意,而是我家欠下的外债惹下的货,只有黑白两道通吃的慕淮南处理的了。
要是可以不找慕淮南,我何必自讨没趣往枪口上撞啊,虽然从小在国外读书,但这家伙的名声我还是听说过一点,总结起来就三个词。
狠毒,冷血,城府极深。
时间安安静静地过去,在我终于僵持不住,恨不得分分钟切腹的时刻,面前忽然出现一只手。
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实在是极好看的一双手。
我顺着那双手抬头看去,是慕淮南深不见底的黑眸。
“干……干爹……”我声如蚊呐,毕竟面对那样一张脸,无论多猖獗的人,也不敢再造次了。
“起来。”慕淮南开口,声音低沉,安静的会场还偶有回响。
我怔怔抓住他的手,被他毫不费力扯起来,踉跄几下勉强站稳脚步,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慕淮南会答应的这么快,原本后面还有好几处催人泪下的大戏还没演呢。
“叫一声。”慕淮南忽然开口。
“啊?”我木楞着抬头,恍惚间有些反应迟钝:“叫……叫什么?”
慕淮南没有回答,深沉阴寒的眸落在我身上,让人不自觉后背发冷。
我大概是明白过来了,既然认了干爹,自然应该正正经经来个“认爹仪式”。不用看也知道周围有多少双眼睛正打量着自己,这些人都是圈子里各大公司的代表,有的甚至是爸的多年老友,我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了这个爹,恐怕出去就要被千夫所指。
亲爹棺材板儿还没盖严实,我就抓紧给自己找了个新爹代替,怎么说都是没良心的典范。
我攥着满手心冷汗,咬牙,在内心激烈的抗争之后,“噗通”一声,我跪在慕淮南面前,连磕三个响头,大声叫了声“干爹。”
周围窃窃私语的讨论声越来越大的,那些不入耳的句子都被我听见,此刻我涨红着脸,昂头,眼神哀切,试图希望慕淮南能帮我解一下围。
可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我悲戚的目光迎上去,看到的只有慕淮南眼底毫不避讳的嘲讽。
他微勾起唇角,用近乎蔑视的态度,不屑,更像在逗弄一只宠物一般地,吝啬挤出一个字来。
“乖。”
慕淮南的羞辱藏在他不动声色的淡然里,却字字诛心,段段带血。
我想,我爸如果在天有灵,估计会被气得伸腿瞪眼,只盼没生我这个女儿,不光丢自己的人,顺带把整个陆家积攒一辈子的名声都败坏光了。
可事到如今,这一步,我真的不得不走。
慕淮南最终也没有扶我起来,而是负手直接绕过我,去给陆老爷默哀。
我苍凉地跪在地上,刚才那出戏将一个见风使舵,又蠢又笨的陆家千金形象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慕淮南更是添油加醋将我这形象刻画的更加深刻,那个商圈里人人敬而远之的老狐狸慕淮南,果真狡猾又阴险。
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我爸爸的灵柩,那漆黑的背影像夜色里的魔鬼,温文淡雅的外表之下,包裹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和毒。
我忽然怕了,却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