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筹码

皇上一个人坐在养心殿，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他自己也无从知晓，若不是他久经政事的经验，他万万没想到一小小女子竟能一步步算计着差点达成目的，他早就看出漓妃是聪明人，不想这胆识也是惊人，他原知这种人留不得，但还是为自己心底的朦胧有些犹豫，于是他只能借酒发泄，倒也是不够冷静的唯一一次了。

正午的日光灼烧着每个行人的眼球，孚若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方不大的窗口，第一次看到这般纯净无暇的晴空，它那样庞大，吸附着所有人的灵魂和所有没有灵魂的人，又如此让人于心不忍的怜爱着，如果皇上能看到孚若眼中这最后一抹风景，或许他真的能放下一切了。

只是这一川晴空，竟被一道彩霞划破，红的妖艳而肆意。孚若知道的，那是用馥茶儿的血染红的，不然她此刻怎会被这红光深刺到流泪。

就在刚刚，皇上龙颜大怒，一气之下决定赐死馥茶儿，为了不再人前见红，皇上一道白绫，让馥茶儿回尚怜宫自行了断，与其同去的，还有端着鸩酒的丫鬟们。

孚若是羡慕馥茶儿的，倒不是因为她死的痛快，只是她死时早已领略到爱的风光，又怎会如她一样抱憾而终。多少人，他们行走在岁月的边缘，来去匆匆，看惯了血流成河，看淡了往事前世，究极一生，总也追寻不到那份属于自己的卑微的幸福，却早已遍体鳞伤，不再受伤。

皇上啊，如果你肯回头看，你一定能看到一个哭得单纯如孩童般的女人，我再也不能为了你煞费苦心却换来一场葬礼而气定神闲，我再也不能原谅自己为了一个不在乎的人而折磨自己，我也再也不能看着身边所有的一切因为你而毁灭。

孚若哭得歇斯底里，令鬼神动容。

“事情都办完了吗？”皇上在御花园赏秋菊时，问起身边的影密卫。

“是，馥娘娘的事，都解决了。”

“不错，这件事，你知道该如何做。”

就在皇上挥手让他下去的时候，天空不紧不慢下起了雨，身边的贴身公公赶紧为皇上添衣撑伞，并嘱咐皇上龙体安康为紧速回养心殿。

这应该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了，打在皇上的头上、肩上，冰冷彻骨。

皇上看着殿前身穿囚服，灰头土脸的孚若，神色凝重。他微微皱了眉头，似乎是忘了她没下跪，并没有怪罪她的无礼，只是轻声说了句，“去换身衣服吧。”

踏出养心殿的那一刻，孚若回头看了他一眼，总是如大雾般捉摸不清的眼睛，竟闪烁着些许的光芒。

我一定是看错了，她想。

“你总是倾国倾城的。”望着换好衣服的孚若，皇上不经意的抿了一下嘴唇。

“可我觉得青色不适合我，还是红色好，嗜血般极致，便是绝美了。”孚若说罢，竟俏皮的眨了眨眼睛。皇上不作声，但显然对她玩世不恭的态度有些不满，他甚至想不通她为何能有从此逆天的大胆。

“想好了吗？可打算招了？”那封从轩雨阁搜出来的信，几乎将她和泽王暗中勾结的事实昭然若揭，这才不得不让皇上多一个心眼，也是他现在还留着她的唯一理由。

不然，带嫔妃私逃出宫，本是死罪。

“我做过的你都看到了，没做过的我无话可说。”孚若依旧没有下跪，在一刻她甚至已经将生死看淡。

孚若难得的刚烈却是在皇上意料之中。孚若知道，皇上如今既然会召见她，那她必定不会一死了之。

一个时辰前。

孚若蜷缩在湿冷而又暗无天日的死囚里和老鼠为伴，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趁宫人们收拾碗筷这唯一能见到外人的机会，她悄悄将一纸条塞入碗底，一同递出去的，还有那块皇上御赐的和田玉。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何况常年在死囚看管的守卫。

如今和孚若预料的一样，她的聪慧又救了她一命，不过她宁愿相信，皇上也看到了头顶那片能震撼到让心室共鸣的长空。

“臣妾愿助皇上杀泽王，成帝业。”她知道皇上一定会为字条上的这番话动心。对她而言，一来能摆脱她与泽王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二来表明她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孚若自信的一笑，我可以成全你，同样我也需要有人成全我。你可以依靠我，而我，只能依靠我自己。

“说吧，你准备怎么做，泽王已经识得你，潜伏进去不是易事。”皇上句句严肃，孚若以为这是他的激将以及对自己的不信任，可于皇上而言，他本不打算依靠她来成就帝业，他也不愿她冒险，之所以因为字条放了她，实则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或许她什么都不做，皇上可能也不会杀她。他不会解释，他怎样做都是他愿意。

“请皇上允臣妾前往苏国，再做定夺。”孚若一本正经的答案似乎令皇上有些不快，但他掩饰的很好，不愧是天生帝王的资质。

“漓妃，朕后悔没杀你。”他从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下来，站在和孚若齐高的平地上，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他说道：“你变了。”孚若向后退了退，可能是他夺目的龙纹闪到了眼睛，否则她怎会如此不习惯离他这么近。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我。”

寒鸦飞过，惊破苍穹。无数的寒鸦飞过，没有响声。

月光如水，清涟幽波。

皇上没有注意到流星闪烁着光华不时而过，只顾望着挂在养心殿墙上的竹笛，有些入神。就是它，让他遇到了那个不守规矩的小秀女，结了他与孚若的缘分，从相识到相知，便是注定了的不将错过。

前一世的她死前对他积怨不浅、恨之入骨，成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可他身为帝王的孤独，连多想一分也觉妨碍。到底是放不下的执妄，他自知不该，却不觉多余。他不能因为她的死忏悔什么，他也不会因为她的死饶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