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无风。
彤云压顶,湛蓝的天空如同一汪清水,空明,无情。
她跪在彻冷入骨的玉石上,低着头,泪水滴滴分明的打在坚硬冷漠的地面上,绽若花雨。哀婉的声音低吟如笛。
甚苦。
即便一阵阵眩晕引她作呕,烫心的炙热内火中烧,她依旧一动不动,当真是铁了心了。
万里晴空于她而言,莫不只是混沌。
都说最美人间四月天。罢了,闭着眼吧。
一夕一朝间,繁华落尽,终成过往。
这烈日骄阳自然不知道她跪在此处有何意,她在等一个必经此路之人,不求逃生,但求保全。一丝真情换漫漫苦等,终是佳人不再,岁月难耐。
“何必如此顽固。”熟悉的声音萦绕于耳,已是不带一丝温度。
他早已看惯了世人的委曲求全,也已看淡了红尘的情真意切。他说他会许她一世长情,不知是真,他也说若犯心中所忌他宁弃真相,定不是假。
她偏偏冲了他的大忌。却不知是劫还是缘。
难得与他咫尺之近,她唯有一试,才能不负旷日长跪,不负当年床笫情分。双手用仅有的力气狠狠拽住他的衣角,却被一阵阵龙纹的闪烁戳痛双目,那是他身份的象征,是让他有着不羁与冷漠天性的理由。
“望皇上看在当年情分,饶我家人,臣妾但求一死,绝不辜负。”
“情分?你若还念昔日情分,又怎会将朕伤的彻底。你一心求死,朕偏要让你苟活!”用力甩开撕扯衣襟的纤手,笔直的跨了过去。
仿佛一声闷雷,响彻那片混沌的长空。
她以为只要回过头便能看到他朦胧而高大的身影,却在一道道孤独的青石板上徒增了失望。
“娘娘,皇上送来了您最爱的桂花糕,说是吃了就该……”侍女香湘说着便呜咽了起来。望着那盘中餐,这种境况自是提不起果腹的欲望。倒是这糕点却是进宫以来最精致的一次,皇上有心了。
“香湘,给本宫取来那件榴红缀丝裳,便是要死,也不失风光。”香湘有些诧异,她知道自己的主子从不善着大红,即便是着红也不过是夏日的粉莲,也不会这般石榴的妖艳。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便是魅惑众生。一抹红蓝花胭脂,再点绛色唇,或用冰麝梳发,亦用金陵钗盘髻,本就极致的面庞,再加上比婚嫁更精致的妆容,已是美得不可方物。
可是满目的嫣红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将昏暗照亮,直至被不上扬的嘴角败下阵来。
“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她自知自己虽有比得上人妻的容貌,却敌不过十年离别誓言永存的真情。
她想起昔日一朝被选,专宠集身;她想起一舞凌波飞燕,六宫尽废;她想起你真我切,伉俪情深。曾经沧海难为水,只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娘娘,该上路了。”香湘小心的挪着莲花步,将她搀了出去。
行刑台不大,但极高。沉重的气氛压抑着每一个人,她一袭妖红在这暗色调的气氛中尤显突兀亮眼,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凝望着她,如同信仰一样的惊叹。
连远在看台的皇上都不禁起身,心甘情愿被这大片大片的红魅惑着。她缓缓走上台阶,没有看任何人,直到视线落在被捆绑着的父母身上,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起了他们凌乱的发丝,也吹乱了美人的心。
她捂着嘴,又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扑通”一声的跪倒来表达内心的支离破碎。“爹,娘,女儿不孝,让二老受苦了!”大滴大滴的眼泪花了容颜,失了芳泽。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她捂住耳朵,用力的摇着头,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她亲眼看着她的娘亲的头颅被残忍的卸下,骨碌骨碌滚到她的脚边,她一声声撕扯而刺耳的尖叫,惊破了整个没有阳光的四月,即使时隔多年,也无法从当时在场的人的耳边泯灭。
她第一次想死到迫切。
她踏着鲜血,蹒跚的走到刽子手面前,一把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淡定的闭上眼睛。
“住手!朕说了,朕不会杀你。”他竟没有发觉自己的声线有些不稳。
“皇上啊皇上,枉臣妾一往情深,竟是自作自受。你宁信谗言,也不在乎你我半点温存。今时今日我既这般田地,便立下重誓,今生错嫁与你,来世定不相遇!”说完,一跃而下,从高高的行刑台上。
“孚儿!”皇上一跃而起,猛拍案几,应声而裂。
自此,凌波飞燕失传。
究竟谁欺了流年,负了誓言,又是谁在听不见的窗前,苦苦哀怨。
苏国境内。
“大事不好了!冷宫着火了!快来救火!”顿时,叫嚷声、奔跑声、救火声乱作一团,一片嘈杂。大火蔓延的势头极大,如若不及时估计里面的人烧的渣都不剩。
“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起火了呢?”赶忙泼水的太监连问领头的总管。
“不该问的别说那么多,冷宫里的漓妃娘娘怎么样了。”
“哎哟哟,听说刚从火堆里挖出来,现下就剩半口气了。不烧个她片甲不留就算她祖上积德啦!”小太监一脸嫌怨的样子,仿佛看到过她的惨不忍睹的模样一样。
“说话注意点,别嘴上没个把门的,怎么说也是受过宠的娘娘,岂能容得你诋毁。”
“本就是一废妃,现在模样也毁了,咱们泽王也不是慈善的主,我看哪,下半辈子可是到头喽!”说完,又泼了一桶水浇了屋顶上去,瞬时冒出缕缕青烟,直冲云霄,把整片天空染成了灰色。
小爱跌跌撞撞的端着纱布、药膏来到西厢房,看到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的漓妃,失重一般倒了下去:“娘娘,您可一定得撑下去,太医和泽王马上就到了。”说着,让各路神仙妖怪保佑了一番,又呜咽了起来。
“泽王驾到!”一声落下,毫无生气的漓妃手指竟抽搐起来,奈何被厚厚的帘子遮住,并没有人注意。
一袭青袍将他的尊贵展露无遗,泼墨的青丝就那样不羁的散在身后,我行我素的姿态,即是不带一丝温和,却让人又敬又怕。敬他尊,怕他威。没人猜得透他眼底的神情,如同没人躲得过他射来的目光。他就是在天子脚下一统苏国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