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侍

新婚之夜，皇上静静仰望着养心殿外的星空，窗上的镂空合欢投射出新月的影子，朦朦胧胧。明月如火，却照不亮赏月人的心；暗夜如魔，也寻不到伊人的影。

“来人，起驾，御书房。”凌厉的语气，充满了帝王之息。

身边伺候着的奴才皆摸不着头脑，现下已经是二更天了，新妃此刻正身着红袍头戴金冠等待着皇上，这怎的又要去往那御书房了？

“皇上，尚怜宫的娘娘还等着您呢，纳妃伊始，您不去，怕是不妥吧……”在皇上身边伺候半辈子的太监总管劝道。也只有他，这个节骨眼敢说上句话了。

“朕说去御书房，听不懂吗？废话真多。”皇上并不买账，那个馥茶儿，他自始至终也不曾放在眼里。“皇上息怒，奴才该死。来人！起驾，御书房！”这下，再也没人敢吭声了，皇上的威慑力，堪比天大。

“对了，把前几日我刚封的那个御前侍女一同叫过来，再给朕拿两壶好酒。”皇上一甩袖子，看起来竟有了些兴致。令人捉摸不透。“皇上，御书房饮酒，怕是会坏了祖宗的规矩啊！”即便是做下人的，有些话，依旧忍不了，他们必须提醒皇上，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啰嗦！”皇上正是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年纪，自然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众人也无可奈何，只得照办。

孚若被宣来的时候，正听得房梁上有乌鸦的叫声，甚是晦气。她站在御书房门外，觉得自己当真是应验了这股子倒霉劲。他今个不是纳妃吗？把自己叫到这里作甚？孚若撇了撇嘴，暗想准没什么好事，她还是小心为妙。

“还愣在门口干嘛，等着朕去请你吗？”屋里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到了孚若的耳朵里，满是威慑。

“诺。”孚若偷摸的耸了下肩膀，小心翼翼的顺着台阶而上，动作甚是恭敬。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摇曳的辉光与窗外的月光交相辉映，出奇的令人温馨。孚若收回自己这种错觉，跪在皇上的面前，始终没敢把头抬起来。

“过来。陪朕饮酒。”

孚若心下一惊，她绝对想不到此番前来竟是要陪皇上在御书房喝酒，这可如何是好。她心中忖度着，悄然抬头，只一眼，便迅速又将头低了下去。

该死……

只见皇上倚在黄榻上，硕大的龙头支撑着他的身子，细软的锦缎贴于身上，宽大的龙袍被随意的扔到了地上，束发的簪髻也索然不见，泼墨的长发随性的散在周身，好不洒脱。

说来孚若也见怪不怪了，她选秀进宫之时，皇上不过十五岁，便已然成就霸业，成为不折不扣的年少枭雄，自然，他这随性不受约束的性子，也是与生俱来的。

“看便看罢，怎么还害羞了？”皇上看到孚若悄悄望了自己一眼，借着酒劲，忍不住调侃了起来。

“奴婢不敢，皇上，深夜已至，您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孚若跪在那里，毕恭毕敬，别说，她还真怕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皇上喝醉了再做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事。

不过，孚若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副尊容，他若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到时候自己只要把面纱一摘，岂不是比醒酒汤都管用？

“喂，你想什么呢？朕让你过来陪我喝酒，磨磨唧唧的，真是跟那帮老太监一个德行。”皇上有些不耐烦了，手中的酒也越喝越少。

孚若轻轻捡起地上的龙袍，走到皇上的面前，帮他披在身上。虽然她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但如果皇上今夜有个好歹，查出是她这个小宫女伺候不当，到时候有她的好果子吃。

一切，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突然，皇上一个翻身而立，紧紧扼住孚若的咽喉，孚若没有任何的防备，整个人都被迫跪在他的面前，抬着头，脸色已经由通红开始变得煞白。

“皇上，饶命……”牙缝中挤出来的这句话，已经消耗了她大半了气力，她心中万般忐忑，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他如此勃然大怒。

“从今天开始，朕赐你‘漓’字，你记住，你就是朕身边的一条狗，你只能给我乖乖听话，听懂了吗？”皇上的双眸泛红，面纱之下的孚若，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可就是那样一双精致的杏仁眼，在皇上看来，与孚若是那么的相像。

那个无数次冒犯他，可他还是没有治她个欺君之罪的，女人。

孚若艰难的点着头，因为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的眼角被迫挤出了晶莹的水。

原来，他费尽周折，不顾一切的找到她，不过是为了像狗一样，苟活在他的身旁，任他摆布，哪怕是无畏的欺凌和压迫，她都只能受着。

孚若心中冷笑，像刀子一样的东西一下下刺着她的心。

“你别怪朕，要怪，就怪你的眼睛，像极了我宫中曾经出现过的一个女人。”皇上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传到孚若的耳朵里，却分外清晰。

她知道，自己从今天开始，就不再拥有方孚若这个名字了。

尚怜宫。

馥茶儿在榻上坐了一夜，两腮绯红，神情迷离，不知是灌了多少美酒佳酿。早已无气力起身，只得软软的倚在床上，孤月独赏，也是别有凄凉。望着四下灯火通明，她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洞房花烛，桂圆红枣，皇室本没这些规制，莫不是她想让终身大事如民间婚俗般终生难忘，又何苦向皇姑妈苦苦哀求。如今，却也是枉费了一番苦心。

“皇上，你以为我那么想委身与你吗？若你也对这联姻无奈，那牺牲的我又算什么！”馥茶儿想到数不尽的曾经，满桌的酒盏纷纷落地。

当人们还没有意识到蝉鬼不再鸣叫，六月早已韶华尽褪，天气逐渐清爽起来。尚怜宫依旧如它最开始那般冷清，在馥茶儿看来这其实与冷宫无异。一只信鸽悄然飞入尚怜宫的窗边，她仔细念着信中的一字一句，脸上泛起的潮红泄露了她的心声。

“我会一直等你，直到地老天荒。”

“扑棱”一声，鸽子向着梦的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