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出阁

两边又虚虚地说了两句，王婆子带笑在旁边瞧着，也就进了屋子，新房里的床梳妆台这些，已经由风水先生算过，要摆在什么地方，玉枝来这，不过是要看着她们把李小姐平常动用的东西，都按了她的习惯摆放。

见玉枝走进，屋里守着的两个婆子忙抬过一个箱子，那箱子里面放着的就是李小姐日常所用的，单子是玉芹列的，玉枝取出单子清点了，也就指挥婆子们，什么东西该放在何处。

素娟已经端来茶，招呼玉枝坐下：“姐姐，还有一会儿呢，先坐下喝口茶。”玉枝依言坐下后，素娟又拿过点心：“这是我们大爷平常爱吃的点心，姐姐也来尝尝。”

玉枝拿了一块绿豆糕就笑了：“正好，我们小姐平常也爱吃绿豆糕呢。”

“我们奶奶平日里，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爱吃的？”素娟问的小心翼翼，玉枝瞧了她一眼就笑了：“我们小姐为人和气，平常对下人们也好，只是呢，最不喜欢下人们分不清自己的身份，太过痴心妄想。”

这话说的有些露骨，素娟的眉皱起，玉枝既然敢说也就不怕素娟气恼，又拿了块栗子糕，施施然地道：“姐姐既然是老太太亲自赏给我们姑爷的人，定然是明白人，才不会做那些主人们不喜欢的事。”

“姐姐说的是。”素娟勉强笑了笑，又道：“明日就是好日子，我也很想，想……”素娟迟疑一下才又继续道：“想早点见到我们奶奶呢。”

“你放心，我们小姐最宽厚平和不过了。”玉枝自觉已经占了上风，毕竟这才是第一次交手，只是试探虚实，也没再追着素娟不放，顺势说了两句，两人也就又说些不咸不淡的话，等婆子们把那些东西都归置清楚，玉枝一一看过，也就跟了王婆子下去歇息。

玉枝刚一走，素娟的神色就变了，伸手把桌上剩下的点心拿起，塞到小丫鬟手中：“这些都拿去喂狗。”

素娟神色变的时候，小丫鬟已经有些害怕，等听到这声吩咐，小丫鬟颤抖着声音问：“姐姐，平常这些点心，不是都……”

“吃，吃，吃，你就晓得吃！”素娟伸手就戳了小丫鬟脑袋一下：“我说拿去喂狗你就拿去喂狗，问这么些做什么？”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抱着点心跑了，素娟缓缓坐下，看着已经布置好的新房，手握成拳，接着又放下，不用担心，自己在这府内十来年了，就算玉枝跟着嫁过来又如何，还不是要看大爷心中有……

想起陶大爷，素娟只觉得心中一阵苦涩一阵甜，见过大爷这样的人，又怎能甘心去嫁个小厮，只可惜陶府规矩严，爷们身边服侍的人，总要等到媳妇过门后，点了头才允许收房，若不然，不然。素娟长长地吐了口气，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定能得到，难道还怕一个刚进门什么都不清楚的少奶奶吗？

素娟在房里琢磨，玉枝也已进了自己的屋子，陶府和李府一样，贴身的大丫鬟们，也是两个人一间屋，连内里摆设都差不多，玉枝带来的那个包袱，已经被放在梳妆台上。

“玉枝姑娘，您先歇息，等会儿有人送饭过来，要热水什么的，前面就是茶房，您去说一声就是。”王婆子把玉枝领进屋内，交代了一句就要走。

玉枝急忙唤住她：“王嫂子，不急，我是跟着小姐嫁过来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您就给我说说，这府里的规矩，和我们府上有什么不同，免得都不晓得，到时候冲撞了谁，丢了我们府上的脸。”

王婆子笑着道：“姑娘既然说出这话，就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又何必我多说呢？”

“王嫂子笑话我呢。”玉枝谦虚几句，想要倒茶，毕竟新来也不晓得茶在哪里，只好解开自己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包瓜子：“嫂子若不嫌弃，就和我磕个瓜子说几句话。”

王嫂子按住玉枝的手：“这可怎么成，这会儿你们还是客呢。”说着王嫂子就往外喊了一声，一个小丫鬟端着茶和点心走进来。

王嫂子接过茶和点心放在桌上：“你先坐下，这会儿别张罗，我张罗，等以后啊，你有的是张罗的时候。”

“多谢王嫂子了。”玉枝接过茶杯，王嫂子见那小丫鬟没走，眉微微皱了皱：“还有事吗？”

小丫鬟迟疑了下才道：“方才，素娟姐姐说，把方才在屋里用过的点心，全拿去喂狗。”说完小丫鬟就看着玉枝也不说话。

丢出去喂狗？玉枝的眉皱了皱就对王嫂子笑了：“看来府上和我们府上果真不大一样，这狗吃的不错。”

王嫂子一直在察言观色，听到玉枝这么说也笑了：“姑娘果真是能跟着奶奶一起嫁过来的，瞧这说话做事，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么看来，素娟在这府上，也是得罪过人的，玉枝暗暗记住，当然也不会问出来，只和王嫂子又说些陶府的事情。

玉枝和王嫂子在这说话，自然也有耳报神把这些话都学给素娟听，素娟听完，鼻子里哼出一声：“王嫂子惯是个墙头草，罢了，以后日子还长，这会儿就等着新奶奶过门。”

大户人家小姐出阁，随侍的人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偏生玉枝又被先送去了陶府，玉芹一个人更是忙上加忙，李小姐出阁前晚，玉芹更是忙到整宿都没睡觉。早上带着喜娘叫起李小姐时候，玉芹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又怕被李小姐看见，急忙背过身去。

李小姐已经笑着道：“这两日累了你，等过了这几日，你也就能歇歇。”玉芹忙把梳子递给喜娘，对李小姐恭敬地道：“奴婢们忙碌些也是常事，等……”

“哪能歇歇呢？”李小姐突然叹气，声音很轻地道：“出了阁，做了人家媳妇，哪还能像闺中时候一样。”

李小姐这话说的玉芹的心猛地跳快，想要劝解几句又不知道从何劝起，好在李小姐说完这句，也就低头任由喜娘给她梳妆。

玉芹站在一边协助喜娘，看着眼前的李小姐换上嫁衣，渐渐地，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妇人。玉芹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心中有一阵阵地无奈飘过。外面传来笑声，李太太带着儿媳走进，又是一番叮嘱，这才各自散去，等着吉时到来，新郎来迎亲。

屋内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玉芹却只看着坐在床边身着嫁衣的李小姐，有瞬间，玉芹觉得自己看到第一次见到的李小姐，那时候小姐是八岁还是九岁，玉芹有些不大记得了，但玉芹忘不了看见李小姐的第一眼，一个粉妆玉琢的粉团子。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会有这么好福气的被人娇宠的人。那是玉芹当时唯一所能记得的。

而自己眼前这个李小姐，端庄沉静之中，仿佛还能看到一点点的忧伤。事情似乎不该是这样的，小姐她该是充满喜悦的，欢喜地嫁出去，而不是现在这样，满是担忧。

玉芹上前一步，想要安慰李小姐，却被人撞了一下，耳边的声音更大了。

“快些快些，喜轿到了。”

“姑爷已经在堂上拜见老爷太太了，赶紧把小姐搀起来。”

“盖头，盖头，快把盖头盖上。”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所有的人都在忙碌，都在欢喜地笑，除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李小姐。

“玉芹，盖头呢？”喜娘又催促了一遍，玉芹这才回神过来，把手中紧握的盖头交给喜娘，伸手搀李小姐起身，当玉芹的手握住李小姐的胳膊时候，能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接着，那颤抖就消失了，如同那颤抖是玉芹的错觉一样。

容不得玉芹在心中仔细思量，喜娘就接手过来，搀着李小姐往外走。玉芹迟了一步，转瞬间屋内只剩下玉芹一人。

梳妆台上的脂粉还在，但它的主人下次再来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玉芹走到梳妆台前，把胭脂的盖子盖上，屋外已经传来苏婆子的喊声：“玉芹，玉芹，你快些出来。”竟是连思索都不能了，玉芹急忙应了一声，匆匆往外走去。

苏婆子今儿在鬓边别了一朵红绒花，透着喜气洋洋，看见玉芹走出来苏婆子就瞧了她一眼：“玉芹，你是怎么了，难道不该劝着些小姐，而不是自己在房里躲着？”

“我只是……”玉芹习惯地想要辩白就又住了口，对苏婆子抱歉地笑笑：“这屋子住了这么些年，乍然要离开，难免心里会有些不顺意。”

“这世上不顺意的事情多了去了，快些去前头，你是跟着小姐嫁过去的，可千万别丢了小姐的脸面。”苏婆子不屑地笑了笑，玉芹又应了一声，往前走的时候转头看了眼院子，院子里的摆设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仿佛还在等着它的主人回来，但玉芹知道，以后再见这屋子的机会，就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