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催杀声声言语疾

第二章 催杀声声言语疾

傅云清见李老大几人竟是有备而来，心下哪能不怕。

他虽是每日打熬力气，毕竟才只十四岁，哪里打的过一个成年男子，况且对方手中还有棍棒。

见李老大一棍砸来，下意识的便用胳膊去挡。

转瞬便觉胳膊上一阵疼痛，倒也忍住了未喊叫出声，歪歪斜斜被身旁的王萍扶住了。

“可伤筋动骨没有？”王萍慌忙查看傅云清胳膊，见尚能动弹，这才转向李老大箕指呵斥：“你还真动的了手，也不怕你爹娘替你臊的慌！”

说着话，傅林见儿子挨了打，也三两步冲了过来，见傅云清并无大碍，这才扯了扯王萍，僵着脸道：“李兄弟，这还是个孩子，你这……你这咋还真动上了手……”

李老大被王萍骂的脸上不好看，心下更是火大，哪还顾得傅林说话，举着棍棒又囫囵砸向拥在一处的傅云清一家。

“哎呦！”

只听傅林叫得一声，却是挺着后背挨了一下，本就黝黑的脸堂此时倒显得更加的黑了，大声道：“李兄弟，这气也出了，东西银子你都收着，乡里相邻的……”

傅云清见父亲又挨了打，心里又着实的有些怕了，只顾把王萍扯在了身后，终是没敢再说。

李老大似是起了性，大声喝道：“给我打，今日非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道死活的小子不可！”

余下二人听了，举着棍棒就围了上来。

傅云清见此，心下更是害怕：李老大还真敢将自己一家打死不成？

虽是害怕，傅云清却也不愿后退，与父亲二人在前护着母亲。

李老大已慢慢踱步靠近了过来，横肉乱颤的脸上却又露出了邪笑道：“你三人自己说说，我这棍棒该先落在谁身上？”

傅云清瞧着只怕今日是逃不过一顿打了，又激起了执拗的性子，脖子一梗，大声道：“你究竟要怎么样？还敢打死咱们不成！”

王萍也是怒道：“都是一个村子的近邻，你要干么？想杀人吗？”

傅林却是拦在最前面，仍在说着好话：“李兄弟，你要二十两银子便二十两便是了，这又是何必……”

“哼哼，”李老大一声冷笑，喝到：“银子本就是老子的，今日若不将这小畜生训服了，难消老子的恶气。”

说话又指着傅云清道：“若不想你爹娘遭殃，便给老子站出来，跪好，让老子砸断你两条狗腿，此事那便罢了！”

傅云清看着这个恶棍，腿不自禁的慢慢打着颤。

若以后不能走路，还如何修习道法？可自己哪里又能对付了这恶棍？难道看着他们对父母下手吗……

看着父亲虽然懦弱，却也未让家里受什么难，母亲对自己严厉，却最是疼爱自己，眼下这一场祸事，尽是自己这性子而起，倒累了父亲母亲……

一时之间无力与愤怒充斥心间，便如野火般不断焚烧着傅云清。

正不知所措间，只听一声大喝：“放屁，敢动手你将咱们都杀了，想打断我儿双腿，那是想也别想！”正是母亲王萍的声音。

李老大怒目圆睁大喝道：“你道我不敢么！”

举起棍棒又往三人身上招呼。

傅云清又是害怕，又是自责，却均掩不过心中的悲愤：老实人就合该遭恶人欺凌么！当下再也顾不得那许多，大喝一声：“住手！”

合身就要往李老大身上扑，未及扑出，却见父亲已然红着眼，双手抱着李老大手里的棍棒，将李老大扑倒在地。

便于此时，却听院门处有瓮声瓮气的笑语声传来：“狐公子，这倒是个热闹的去处啊。”

旋即又有一个清亮的男子声音调笑道：“热闹最好，倒可消遣消遣了。”

闻听这说话之声，一时之间地上缠打在一处的傅林、李老大二人，正要扑上去的傅云清与王萍二人，均愣在了当地。

这说话之人却是何人？听来甚是生分，只怕并不是村里人。

四人未及反应过来，门外说话之人已入了屋，却有四人之多，均是壮年的汉子。

傅云清当先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将父亲拉了起来，三人拥在一处，傅云清只觉父亲身子抖的厉害，想是适才情急与李老大动手，这会却是怕的狠了。

地上的李老大此时也站起了身，瞧这四人均是身子壮硕，却未在村里见到过，不知是甚么路数，一时与同村的二人忙退了几步，这才站定，手中的棍棒却已兀自垂了下来。

四人进得屋来，便如到了自家一般，自顾坐在了那桌未及动筷的饭菜前，其中一个三十上下，身穿绸缎长衫，手执折扇，却瞎了一只眼，戴着眼罩的男子，用那唯一的一只眼睛在众人脸上打量了一圈，最后看向傅云清，缓缓说道：“你叫傅云清？”

傅云清从未见过眼前几人，见他竟识得自己，下意识便微微点了点头。

“那他呢？”那独眼之人指了指李老大。

“他是村里的恶棍。”王萍狠狠瞪了李老大一眼，已然抢着说道。

“恶棍？”独眼之人轻轻笑了两声，自顾说道，“那可好的很，本公子最是喜欢恶棍。”

李老大早见几人非是常人，正不知其来意若何，听得此话，似是寻着了主心骨一般连忙上前弓腰塌背的说道：“小的李四。”

“嗯，”独眼之人似是不耐烦听李老大说话，转向傅云清说道：“我若是帮你杀了他，可好？”

“杀了他？”傅云清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只喃喃重复了一遍。

李老大听得独眼之人说话，虽觉此人言语甚是随意，倒如玩笑一般，心中却又隐隐惧怕，忙又退得两步，颤声道：“你……你……你还敢杀人不成……”

那独眼之人似是不愿理他，转向与其同来的一个光头大汉轻笑道：“你便杀一个教他知道知道吧。”

那光头大汉倒是利索，也不答话，手腕翻动间，众人只觉亮光一闪，却听“咕咚”两声。

竟见与李老大同来的两个年轻人已横陈当地，脖颈中均自汩汩的冒血，染了一地。

“是否要我帮你杀了他？”傅云清一家尚未从眼前的震惊中回神，却听那独眼的公子又笑着问道。

死了……当真杀了人了？

傅云清等四人直至此时方才醒过神来，乡村之人，哪里见过这般行凶杀人之事，早已吓的抖成了一团，还哪里说的出话来。

那李老大更是吓的面无人色，一脸的横肉似乎也变的白净了许多，忙要说话求饶，只见一把剑已经刺在了自己胸口，叫也未曾叫得一声，便即毙命跌在地下。

“最瞧不得这等地霸乡党。”

那独眼公子嘟囔了一句，像是甚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将那把带血的长剑“啪”的一声拍在了桌子上，直震的碗儿碟儿跳将起来，跌碎了一地。

傅云清一家三口见这人说话间又杀了一人，不禁惊叫出声，更是连站都几乎要站不住了，目光中的惊惧，已如实质般浓稠。

“人已替你们杀了，怎的仍是怕成了这般模样？”那独眼公子见傅云清一家瑟瑟抖颤个不停，笑着说道。

“这位……这位爷……却是哪里人？咱们可不认识几位……”

王萍语不成句的待要说话，那独眼公子却是挥了挥手止了她的话语，轻笑道：“你无需知晓我等是何人，只需知道我等亦是受人所托便了，现下本公子却有一桩事需问一问你等。”

“大爷有事……这便问就是……”仍是王萍哆嗦着搭着话。

“嗯，那三人便在此处，只不知你等——”那独眼之人声音拖了老长，似是在思考一般，片刻才道：“是想死还是想活？”

此言一出，傅云清只觉身子一重，不知是父亲还是母亲已然吓的站立不住，三人一齐瘫坐在了地上。

想死还是想活？

这几人自非李老大可比，那地上的几人便是明证。

傅云清此时头脑之中早已混沌一片，脱口而出道：“谁会想要死？”

“好，”那独眼之人大笑道：“这小兄弟说的甚是，谁会想死呢？”

顿了一顿，又说道：“这样吧，你们三人可以活一个，至于谁活谁死，你们自己决定吧，我这个人，最是宽容。”

说罢看着其他三人，四人一同大笑起来，也不再理会傅云清三人，竟就着桌上未曾跌落的酒菜，吃喝了起来，间或又嫌弃菜肴不佳。

傅云清与父母茫然互望着，心中却想，这人是谁？

若是专来杀人，适才又何必在李老大手中救下自己一家？

而且，自己一家也未曾得罪过此等人物啊，这都是为什么？

那独眼之人见三人不说话，似是有点不耐烦，向那光头大汉使了使眼色。

那光头大汉会了意，起身向傅云清走来。

待走到近前，光头冷冷说了一句话。

傅云清听的清楚，而且他发誓，这句话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傅林，把这婆娘杀了。”光头冷冷说道，同时把一柄剑扔在了三人面前。

一家三口都知道，这个人不是在说笑。

只见傅林盯着地上的利剑，一动不动，像是吓的傻了，胸口兀自起伏甚急。

傅云清紧紧搂着母亲，心中的恐惧早已被歇斯底里取代，红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独眼之人声嘶力竭的吼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独眼之人却是全不理会，又给光头使了个眼色。

只见光头忽然回身，一剑刺在了傅林的大腿之上，立时血流如注。

“爹！”

“啊！”

两声惊叫同时响起，傅云清母子二人一下扑到了傅林身上。

傅云清脑子也懵了，只有三个字便似梦魇般萦绕不去——为什么？

就在这时，那光头又是一剑刺出。

傅林惨呼一声，胳膊上又中了一剑。

一时间血流满地，三人倒似泡在了血泊之中，目光呆滞。

那光头汉子见傅林仍是不动，长剑一抖，这次却是撩在了王萍的右臂之上。

“娘——”

“啊……”

傅云清见母亲又被刺了一剑，更感绝望，嘶声大呼。

傅林见王萍被刺，早已悲号着勉强起身，挺着利剑便扑向那光头大汉。

傅云清正要起身也去帮助父亲，就见父亲的背后忽然露了半截沥沥淋血的剑尖出来。

转瞬剑尖消逝，父亲也倒在了自己身前，倒的时候正面对着傅云清和王萍母子二人。

想来是想临死再看一眼妻儿吧。

“爹！”

“林哥——”

傅云清看着父亲圆睁的双目，却没了呼吸，嘴巴张的老大，似是想极力再吸口气，又似是想要说话，却终于只字未留。

“林哥……我知道的……你从前的窝囊……不过是为了咱们能好生过活……我知道，我都知道……”

“爹——”傅云清哭嚎着，听着母亲的喃喃自语，一双血红的眸子看向那光头， 只见光头已经将父亲手中的剑踢到了自己身边，仍是冰冷的说道：“捡起来，杀了这婆娘。”

傅云清哆嗦着握住了剑柄，感觉着剑柄的圆润，那饱满的手感，他多么想拥有一柄自己的道剑，修炼道法。

哪里想到，自己第一次握剑，竟是要杀了自己的母亲。

傅云清看着母亲的泪眼，看着母亲晒的黝黑的面色，利剑忽然跳起，往光头身上囫囵刺去，同时呢喃着：父亲……母亲……咱们稍候又能在一处了……

只听“铮”一声，傅云清只觉手上一疼，长剑已然脱手飞出，不知飞去了何处。

傅云清转脸瞪着那光头，哪还有丝毫惧意，死都不怕了，尚有何惧，再要上前和他拼命，却见光头冲自己挥了挥手，又觉脸上一热，俄顷之间，便有血水汩汩而下。

原来那光头不是挥手，而是砍了我一剑，傅云清正恍惚之间，又听得那光头的说话。

“杀了你母亲，你就能活！”

傅云清便如未曾听见一般，血水也已模糊了眼睛，看出来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血红。

起身便往那个看起来血红的光头扑去，却只见一个身影更快的扑向了那光头，接着一声大叫，那个身影又退了回来，将正往上冲的傅云清撞了回来。

“娘……”

傅云清这才看清，撞倒自己的正是母亲。

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母亲，看着母亲胸口一道可怖的伤口，傅云清被血染红的身体不住的颤抖：母亲这是把活路让给了自己。

“咳咳”

“娘，”傅云清又喊了一声，见怀中的母亲口中咳着血沫，正盯着自己，嘴巴一张一合，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也未曾说的出口，头便慢慢的歪了下去，终于完全不动了。

傅云清却看懂了母亲的唇形，母亲叫他活着，所以母亲死了。

“娘，娘，你醒醒娘……”

傅云清轻声唤着，便如往日去唤醒午睡的母亲一般，然而这次，却是再也未能唤醒怀中的母亲。

母亲死了……

“啊——”

一声沉闷的低吼，像是厚厚的乌云背后积蓄的闷雷，又似地狱之中传出的恶鬼的嘶嚎，却哪有半点人声。

傅云清轻轻将母亲放在地上，血红的双眼盯着眼前的四个人，森然道：“三个人，只能活一个，几位可以走了吗？”

“哈哈，”一阵大笑声，那独眼之人也站了起来，笑的无比欢快，“好小子，想以后报仇吗？”

傅云清站了起来，死死瞪着那独眼之人，咬着牙自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到底为什么？又是何人所托？”

独眼之人看着满脸鲜血的傅云清，不禁打了个寒颤，心中竟不由生出了惧意。

有心杀了以绝后患，心念数转间，那老道的身影亦是数度闪现，终是未敢动手：只怕若杀了这小子，自己的后果定比他惨的多了。

独眼之人此时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笑意，铁青了脸喝道：“走！”

说完，便领着余下三人出了门。

“孽障！”

四人刚至小院门口，便听得一声断喝如晴天霹雳一般滚滚传来。